“书肆”事变那日夜里,鹤知翎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中光景,已是数年以后。
他梦见他与一心爱女子成了夫妻。
他对那女子极其宠爱,成日与她极尽缠绵,相濡以沫。
因是梦中,他思绪混沌模糊,看不清妻子面庞。
鹤知翎倍感好奇,不禁定了心神,细细探寻梦中景象——
却倏然看清,他数年后的新婚妻子……竟是段缘!
准确地说,是成年后的段缘。
成年后的她五官更显秾丽,眉目含情,骨肉匀停,身量玲珑。
他身为夫君,隔三差五就……难以把持。
一日,梦中的他又与她做尽欢愉。
事后,他搂她在怀细声安抚着。
她似已累极了,无力瞪他一眼,嗔道:“仙尊,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
鹤知翎诧异不解,惊而从梦中欢愉抽离神思。
她为何叫他“仙尊”?
他满心茫罔,下一瞬,梦境倏地崩裂,似要坍塌。
四周天崩地裂,他怀中段缘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鹤知翎恍惚之间,最后见到天空飘来几个大字:
《与高冷仙尊的保健三十六式》,全书完结。
他梦到的竟是段缘画的那本破书的结局!
甚至还成了书中那位“仙尊”!
鹤知翎忽而惊醒,呼吸急促,一声声喘着粗气。
他拭去额头上的热汗,劝慰自己:“不过是一场梦罢了,莫要多想。”
而下一瞬,他察觉有异。
颤着手掀开被褥,面色铁青地向下看去。
下裤之处湿濡一片,触觉却滚烫如铁,久久难以消除。
尽数是他难以忽略的罪证。
荒唐!
实在荒唐!
他心中怒骂。
可他最终仍是……难以抑制手中罪恶。
*
那夜以后,鹤知翎每回见了段缘,心中都会陡生一股怪异情绪。
他承认自己虽曾经嫌恶她、看不上她,而今却日日肖想她、渴求她……
可他必须得扼制这些念头了。
他只是她的“义兄”,怎可对她生出妄念?
近些时日,他们似乎成了一对“要好”兄妹。
可只有鹤知翎知道,自己按捺在平和假象下的、蠢蠢欲动的欲念。
他强行压了那些杂念。
他绝不能让段缘知道他的龌龊心思,只能假装关怀她的好义兄。
或许是他念及纲常礼法,又或许是,他如此方能借此名义与她相处更近。
这般“兄妹情谊”一直持续。
直到某日,段缘谎称“头疼”,支开他独自去学堂。
鹤知翎担忧她身子,未及学堂下课就赶了回家,还应承诺买了她喜欢的糕点回家。
但他急匆匆赶回去,却在家门口见到他日思夜念的义妹,巧笑倩兮地与那名叫赵轻笛的混小子告别。
他浑身僵硬地默默看着他们,自己一心牵挂她,却徒然成了个笑话。
近日以来,段缘与那赵轻笛走得极近,他是知道的。
他无权干涉她交友,可她竟瞒着他每日偷偷与那混小子私会!
那姓赵的小子每每见了段缘,眼珠子都快黏在她身上了。
他怎会不知他对段缘有想法?
当他这个哥哥是死的吗?
但他不知段缘对那小子意下如何。
他不禁想到段缘画的那本画册。
她曾直然说过:“食色性也。”
可见他这小义妹是个坦然顺应此事之人。
他抑制不住地想到。
那她会不会……会不会顺应本心,与那赵轻笛做尽书中之事?
鹤知翎不觉攥紧拳。
光是联想,便已叫他妒恨心怒。
他必须阻止他们在一起。
可段缘却为了那小子与他大吵一架。
她甚至说,若她觅得如意郎君,他身为哥哥应当替她高兴才是。
鹤知翎无言以对。
是了,他只是他的义兄,又有什么资格指点她与什么男人交往?
他又有什么资格指点她的婚事?
他又有什么资格……肖想她?
鹤知翎颓然。
他只是她的义兄。
也只能是她的义兄。
段缘的情缘,他无权干涉,只得黯然退场。
可看到她被爹娘要挟着相看人家,他的心却在隐隐作痛。
什么“王麻子”、“李痞子”,哪里配得上段缘?
可就连这样的人家,都有机会与她相看亲事。
唯独无他,仅仅除他不行。
罢了。
鹤知翎劝慰自己放手。
他与段缘终归陌路。
可是,当段缘求助于他时。
他心中又生出隐秘的阴暗念头。
诚然,他是喜欢她,心悦她的。
可他心知肚明,自己没有机会。
既如此,他也不想成全了她与那赵轻笛。
他宁愿接受段缘与她不喜欢的人成亲,也不想看到她与心仪之人结成善果。
他就是这般卑劣阴暗。
可看到段缘黯然神伤,他又不可抑制地痛恨自己。
心似被人剖开个洞,血淋淋地生疼。
他一夜无眠。
到了相看之日,他借口学堂无课,与父母一同去替她相看亲事。
……他果然还是无法对她狠心,已决定无论如何,他都会替她阻止这门婚事。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
段缘竟同意了这门婚事。
她竟同意了?
嫁给王麻子那般地痞无赖,年岁比她父亲还长的鄙陋男人,她竟也愿意?
鹤知翎不可置信。
心下那股隐晦的念头再次油然升起。
若是人人皆可,那为何偏偏他便不行?
便是义兄又如何呢?他们又并非亲兄妹。
他因情绪激动手指割伤,被段父段母带走,去了医馆。
包扎伤口时,无数思绪流转在他脑海,他额头胀痛,似要爆裂。
随即,似有一道电光闪过,在他脑中炸裂开来。
……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叫鹤知翎,是东陵鹤家的嫡长子。
他现下无暇思及自己原本家世,只一心想着——
既如此,他是否便有了另一个正当、体面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渴求段缘?
先前,他记忆全失。
他别无去处,只能以“段胤”的身份示人。
可“段胤”无论如何,都只能是段缘的义兄,再无其他。
但,身为“鹤知翎”的他不是。
他可以不再是她义兄,而是其他的男人。
鹤知翎猛然站了起身,结了医药钱便快速往那酒馆跑去。
他要去找段缘。
他要为她退亲。
以……鹤知翎的身份。
但是,待到他焦急忙慌地赶到中午的酒楼时,隔间里早已不见了王永与段缘的身影。
他问过店小二,才知二人往街心方向去了。
鹤知翎复又赶往街上。
先前王永那流连在段缘脸上的猥琐目光在他脑中闪过。
叫他几欲作呕。
他一分一毫也不愿她与那王永过多交谈。
鹤知翎急匆匆去往中心街区,可巡了一圈仍未见两人身影。
他稳住心神,尝试着用神识布满灵石镇,搜寻段缘的踪迹。
——段缘最后的行踪,竟在一处荒街。
鹤知翎终于赶到,如愿见到段缘。
可她身边之人,却不是随她出行的王永,而是赵轻笛。
赵轻笛搀扶着她,王永已不知所踪。
待看清段缘一身凄惨的样貌,鹤知翎险些连路都没站稳。
他继而怒火中烧,目眦尽裂。
他一时疏忽,致她被人欺辱至此。
所幸的是,她被赵轻笛救下,若是他晚来一步……鹤知翎不敢想象。
王永……他怎敢?
他适才明了心意,却因此人,与心爱之人生了龃龉。
他捧在手心,不敢道出心意的妹妹。
怎敢有人如此亵渎?
鹤知翎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才能让段缘消气。
那便先拿那王永开刀吧。
而后他要向她诚恳道歉,道出他满腔情意。
任段缘如何打骂他,皆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