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洗房的日子像是泡在冰冷碱水里的一块粗布,粗糙、磨人,看不到头。牛若黎低着头,机械地搓洗着仿佛永远也洗不完的脏衣服,手臂酸麻,指尖泡得发白起皱。但她的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与这苦闷环境格格不入的冷静盘算。
张嬷嬷的刁难是日常,分配给她的活计总是最多最脏。牛若黎不吭声,只是默默地干,速度不快,但极其仔细,让人挑不出错处。她心里门儿清,现在不是硬顶的时候,这具身体太弱,地位太低,硬刚吃亏的是自己。
“问题不大,”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意念却不受控制地飘向系统空间里那堆成小山的自热火锅和压缩饼干,“苟住,摸清情况。等姐身体养好了……”
几天下来,她靠着偷偷加餐(主要是肉松和压缩饼干碎),身体恢复得比预想中快些,虽然依旧瘦小,但不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虚弱。她也摸清了浆洗房的一些门道:哪个婆子嘴碎爱打听,哪个小丫鬟和她一样备受欺压,张嬷嬷一般什么时辰会偷懒打盹儿。
更重要的是,她终于从一个同样沉默寡言、经常被张嬷嬷训斥的名叫小菊的小丫鬟嘴里,大致问清了姐姐牛小兰的具体位置——不是在最初听说的后花园,而是在那位云小姐林曦云所住的“揽月轩”偏院做最低等洒扫丫鬟!
听到“揽月轩”三个字,牛若黎的心又是一沉。果然还是在风暴眼边上。她必须尽快见到姐姐,确认她的状况,并把那个要命的警示递过去。
机会来得比她预想的快。
这天下午,管事娘子吩咐往各院送洗净晾好的衣物。送往“揽月轩”的恰好分到了牛若黎和另外两个丫鬟头上。
牛若黎低眉顺眼地应了,小心地抱起分给她的一摞衣物,跟在另外两人身后。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终于能正大光明地进入揽月轩的范围了!
揽月轩果然比浆洗房那边精致了不止一个档次,亭台小巧,花木扶疏,连空气都似乎清新些。但往来走动的丫鬟婆子,神色间似乎都带着一份小心翼翼。
她们被一个穿着体面的二等丫鬟引到偏院的一间厢房外等候清点交接。牛若黎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竖得老高,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
忽然,她的目光定住了。
就在后院不远处的水井边,一个穿着灰扑扑粗布衣裳、身形瘦削的丫鬟正费力地打着水,侧影熟悉得让牛若黎鼻子一酸。是姐姐!牛小兰!她看起来比记忆里更瘦了,脸色有些苍白,但动作还算利索。
交接的丫鬟进了厢房,另外两个同来的浆洗房丫鬟好奇地东张西望,小声嘀咕着揽月轩的阔气。
牛若黎深吸一口气,趁着这个空隙,快步走到井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姐姐……”
打水的动作猛地一顿。牛小兰愕然回头,看到牛若黎,眼睛瞬间瞪大了,闪过惊喜,随即又被浓浓的担忧覆盖。“小黎?你怎么来了?你的病……”她飞快地左右看看,放下水桶,一把将牛若黎拉到井台后更隐蔽的角落。
“我好了,姐姐。”牛若黎快速打量姐姐,还好,虽然清瘦,但眼神清亮,手脚齐全,看来目前的惩罚还只是体力活,“我被分到浆洗房了。今天过来送衣服。姐姐,你……你没事吧?我听说……”
牛小兰一把捂住她的嘴,眼神惊惧地看了眼厢房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别在这儿说!我没事,就是干活儿。小黎,你听我说,在府里千万要小心,尤其是……尤其是离揽月轩远点,千万别冲撞了云小姐!”她的话语又快又急,带着后怕和深深的忧虑。
牛若黎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姐姐很清醒,也知道危险所在。她反手握住姐姐冰凉粗糙的手,快速而坚定地说:“姐姐,我知道。你更要小心!千万避着主子走,特别是云小姐和她身边的人,什么都不要争不要抢,低头干活,熬过去就好了!”
牛小兰重重地点头,眼圈有些发红:“我晓得,我晓得。你自己在浆洗房也要当心,听说你病了,张嬷嬷……”她显然也听过张嬷嬷的恶名。
“我没事,我能应付。”牛若黎咧嘴想笑,却觉得眼眶发酸。她飞快地瞄了眼厢房门口,那边还没动静。她迅速松开姐姐的手,假装帮她整理衣襟,实则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塞进了牛小兰的怀里——那是几块用干净油纸包好的、压得实实的肉松米糕和两块水果硬糖,体积小,不显眼,但顶饿又能快速补充能量。
牛小兰身子一僵,愕然地看着她。
“别问,藏好,晚上偷偷吃。说是……说是同屋的丫鬟心好分的。”牛若黎语速极快,眼神恳切,“一定要吃!别省着!身体不能垮!”
牛小兰看着妹妹那双异常冷静和坚定的眼睛,仿佛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怯生生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了。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再问,只是重重地捏了捏妹妹的手,迅速将东西藏进衣服最深处,低声道:“快回去吧,别让人看见。”
这时,厢房那边传来了动静。牛若黎立刻退开两步,低下头,恢复成那个怯生生的小丫鬟模样。
交接完毕,离开揽月轩的路上,牛若黎的心才算落回实处。见到了姐姐,确认了她暂时安全,也把最紧要的警示和“物资”送了出去。姐姐比她想象中更聪明坚韧,这让她安心不少。
但危机感并未解除。姐姐就在林曦云的眼皮子底下,就像在悬崖边走路。
回到浆洗房,面对张嬷嬷新一轮的刁难和仿佛永无止境的脏衣服,牛若黎的心态却悄然发生了变化。之前的隐忍是为了摸底和生存,现在,她需要主动做点什么来改善处境,至少,要让自己和姐姐的日子好过一点。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发现张嬷嬷虽然刻薄,却极爱贪小便宜,偶尔会偷偷扣下一些主子们赏下来的、不太起眼的点心或者用剩的脂粉头油。她也发现,浆洗房里并非铁板一块,那个叫小菊的丫鬟经常被欺负,洗得最多吃得最差,还有两个婆子似乎对张嬷嬷也颇有微词,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问题不大,”牛若黎心里又开始活络起来,“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她决定双管齐下。
对于张嬷嬷,她选择“上供”。一次张嬷嬷又寻由头克扣她的晚饭,牛若黎没有像往常一样默默忍受,而是在四下无人时,偷偷找到张嬷嬷,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用漂亮糖纸包着的大块牛奶糖——这玩意儿在现代不值钱,但在侯府,绝对是稀罕物。
“嬷嬷,奴婢笨手笨脚,总是惹您生气。这是……这是之前在外面时得的稀罕糖块,甜得很,孝敬您甜甜嘴。”她低着头,声音怯怯,把姿态放得极低。
张嬷嬷眼睛一亮,一把抓过糖块,迅速塞进袖子里,狐疑地打量她:“哪儿来的?” “是……是之前奴婢病着,一个心善的姐姐来看我,偷偷给的。就这一块了……”牛若黎说得半真半假。张嬷嬷哼了一声,脸色却缓和了不少:“算你还有点眼色。去吧,今天的衣服洗完就行。”虽然活没少,但至少没再额外刁难,晚上也照常给了饭食。
牛若黎心里冷笑,面上却感恩戴德。一块糖换个清静,值。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对于小菊和其他被欺压的丫鬟婆子,她则选择“分享”和“结盟”。她不再一个人闷头干活,偶尔会“笨手笨脚”地需要帮忙抬重水桶,自然地和小菊搭上话。休息的间隙,她会偷偷塞给小菊半块压缩饼干或一小撮肉松。
“小菊姐,尝尝这个,我捡到的,好像是什么点心碎屑,还挺香。” 小菊一开始不敢要,后来抵不住饥饿和食物的诱惑,感激地接过去,狼吞虎咽。几次下来,看牛若黎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真诚和依赖。
牛若黎也不多说,只是偶尔在她被欺负时,默默地帮她分担一点活计,或者在她被骂时递过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渐渐地,两人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同盟。从小菊那里,牛若黎知道了更多张嬷嬷克扣份例、欺上瞒下的破事,也知道了哪个婆子脾气好些,哪个小厮能帮忙往外捎点不值钱的小东西。
牛若黎甚至用几块水果糖,迂回地“贿赂”了一个经常来往于浆洗房和后厨之间送脏衣袋的小厮,让他偶尔“不小心”掉一块用干净叶子包着的、油汪汪的肉干或几块糕点在姐姐牛小兰附近。
她做得很小心,每次给的量都极少,绝不引人注目。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姐姐牛小兰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眼里也有了光。姐妹俩偶尔能在运送物资时远远望上一眼,交换一个安心的眼神。
牛若黎自己的身体也在偷偷加餐和持续的劳作(某种程度上算锻炼)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结实起来。虽然依旧瘦,但不再是豆芽菜,手臂有了力气,干活效率高了不少,甚至能暗中帮小菊一把。
她依旧谨小慎微,大部分时间低着头,不多话,完美扮演着一个老实怯懦的小丫鬟。但她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一味被动承受。张嬷嬷再故意找茬,她会在对方骂累了的间隙,小声地、怯生生地提一两个关于活计安排的“疑问”,听起来像是笨拙的请教,实则 subtly 点出其中的不合理,让张嬷嬷一噎,又不好发作。
有一次,一个惯会偷奸耍滑、还喜欢抢小菊功劳的丫鬟又想故技重施,把一堆本该自己洗的臭袜子偷偷混进牛若黎的盆里。牛若黎眼皮都没抬,却在对方转身时,极其“不小心”地被脚下的皂角水滑了一下,惊呼一声,整个人撞向那个丫鬟,手里刚提起的半桶漂洗脏水,“哗啦”一下,精准地全泼在了对方身上和刚偷放过来的袜子也在她身上。
“啊!你瞎了吗!”那丫鬟尖叫起来,一身狼狈。牛若黎摔在地上,手肘磕得生疼,却立刻爬起来,吓得脸色发白,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春杏姐!地太滑了我没站稳……我不是故意的……你的衣服……还有这些袜子……都脏了……怎么办……”她看起来慌得快要哭出来。
春杏气得浑身发抖,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服和那堆更加污秽的袜子,想骂又找不到由头,毕竟是她先偷偷把袜子挪过来的,周围还有其他人看着。她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咬牙切齿地自己收拾烂摊子。
小菊在一旁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努力憋着笑。
牛若黎扶起水桶,垂下眼睑,掩去眼底一丝冷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让你尝尝洗脚水的味道。
日子就这样在表面的平静和暗地里的涌动中一天天过去。牛若黎用她的谨慎、一点点现代的“物资”和逐渐增长的力气,小心翼翼地编织着一张小小的生存网,将自己和姐姐护在中间,偶尔,还会伸出一点点带刺的藤蔓,让那些想踩她们的人扎一下手。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块牛奶糖让张嬷嬷在嬷嬷们面前炫耀了好几天;那几块肉干和奶糖,成了牛小兰在冰冷偏院里唯一的温暖和支撑;而那桶泼出去的脏水,让某些人心里对这个看似怯懦的小丫头,生出一点莫名的忌惮。
牛若黎正埋头捶打一件床单,额角带着汗珠,眼神专注。
“问题不大。”她甩了甩酸麻的胳膊,继续干活。离契约期满又近了一天,又活了一天。
[哦哦哦][哦哦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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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古代侯府丫鬟生存记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