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数学课真的很好睡。
下午两点左右的数学课更好睡。
即将退休的老教师嗓音微微沙哑,结合轻微的口音,使得说出口的话带有一种奇妙的韵律。
而午后的光线是那么的舒适,周遭又是那么的宁静。
在一声声的可塞恩、塞恩、达尔特……以及“这里!有一个P!”中,我的意识逐渐远离了躯体。
2.
……当然也没有完全远离。
对学习完全不在乎的人可以大睡特睡。
我要将成绩保持在中游水平,就不能真的在课上睡的不知天地为何物。
在理智与困意的不断拉扯下,根据多年经验,我最终选择了托腮睡。
这个姿势很有讲究。
不像完全趴桌上睡那样舒适,容易彻底睡死过去;也不像直挺挺戳在椅子上死扛那样危险,容易在头一点一点的过程中,因为突然失去几秒意识,而发生哐当一下砸在课桌上这种惨剧。
被手托住的头像是悬在悬崖边。
微妙的危险拉扯住了最后一丝意识。
也正是因为这丝意识,我虽然在数学课上失去了绝大部分行为能力,但保留了一部分求生本能。
比如——
努力跟着讲解在试卷上写写画画可实际上知识不过脑清醒后一看发现是本人都认不出来的鬼画符。
又比如——
自动抓取“在听”“回答问题”等关键词并开启自动回复以应对老师上课突然点名提问的窘境。
3.
恭喜。
在当了小二十年智人后。
我终于在数学课上成功退化成了草履虫。
4.
但不知为何。
我总觉得今天的数学课有些聒噪。
好像有蚊子绕在耳边嗡嗡的飞。
混沌的脑海中远远传来“有事……喜……人……听”等散碎的字眼。
也就最后一句清楚一点,像有人贴着我耳朵开口。
“所以……答应了?”
答应什么?
我懵懵应了一声。
下一秒下课铃忽然响起。
悠扬的铃声炸的三魂七魄都归了位。
一瞬间我从草履虫重新进化成智人,茫然睁眼,看见顾明延趴在桌边冲着我笑。
5.
很浅的笑容。
但是对于一个日常板着脸的人而言,已足够显眼。
我被这笑容晃了一下,险些认不出眼前这开朗小帅哥是谁,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人就是我那一直棺材脸的同桌。
“……”
我摸了摸脸,没摸到睡出的印痕。
我又摸出课桌里的小镜子低头照了照,也没看见脸上有什么引人发笑的污渍。
心中更茫然了。
不懂他在笑些什么。
再低头一看,发现那条三八线也被合上了。
“你终于觉得这条线不方便了?”我问。
“是有些不太方便。”顾明延重新恢复成了棺材脸的样子,那笑容仿佛昙花一现,但态度明显温和了很多。
我盯着他看了会儿,思来想去,只能将一切归结于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一起打架,又一起进警局。
四舍五入就是患难之交。
再四舍五入下一步就是义结金兰。
再再四舍五入一下也可从义结金兰变为以身相许。
我是路人甲,一般止步于第二步。
而看顾明延早上打架的样子,他肯定是校霸攻,视剧情需要身边一般会围绕一到两个不等的捧哏小弟。
所以——
他肯定是把我当成了患难与共的兄弟!
6.
今天的晚自习似乎也印证了我的猜想。
六点二十八分。
语文老师踩着预备铃款款走上讲台,抽出早上讲了半张的试卷歉意一笑:“同学们,这张试卷我们早上没讲完,还剩几道题就现在把它讲掉吧。”
——晚自习就这样,虽然占了“自习”两个字,但地位和体育课没区别。讲课来得及时留给同学们自习,来不及了则会被任意老师抓取。
讲了一篇文言文两篇阅读理解,又列举了几种写作文的思路后,距离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只剩下了几分钟。
我躲在课桌后吃水果糖,正纠结喜欢的口味是现在吃还是留到最后吃,忽然感觉手肘被戳了一下。
那触感太轻,我险些以为是一根头发丝落在上面,疑惑转头,顾明延捏着试卷一言不发盯着我看,半晌轻咳一声,别别扭扭开口:“……你作文怎么写的?”
7.
……这就是兄弟的待遇吗?
成为同桌快两周了,除了第一天划三八线外,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对我说超过五个字以上的话。
我精神了。
挺直脊背,放轻声音,像是生怕惊扰到流浪猫那样无比温柔的开口:“老师讲的你没听懂?”
“听懂了。”
顾明延露出几许尴尬的神色,也不知是在尴尬我哄小孩的语气还是在尴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过我更倾向于后者。
“听懂了是一回事,写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有意思,我一直以为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数学试卷上,”我微笑接过他的语文试卷,“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一段时间,你放心我肯定让你……”
我脸上的笑容停滞了。
缓缓翻过一张试卷。
盯着大作文看了几秒,再翻。
再看。
再翻。
……
放下。
“顾明延,你一共写了几次司马迁?”
“八次。”
“孙膑呢?”
“五次。”
“屈原呢?”
“呃……六次?”
很好,但是这里一共就十张试卷。
也就是说司马迁、孙膑、屈原这三位如概率密度函数f(x)一般均匀分布在这些试卷中,且部分还有重合。
尤其是司马迁,称的上一句“饱受宫刑”“反复去势”。
8.
……顾明延作文差是有原因的。
虽然写了“除诗歌外题材不限”,但其实绝大多数语文作文都默认要写议论文,少部分写记叙文。
议论文所需的逻辑、论据、论点方面顾明延一样不缺,唯独举的例子陈旧过时,且文笔灾难,竟反向拖了后腿。
这些问题放在议论文中还好,只要逻辑在线、论证结果顺畅,文笔再差,例子再烂大街,也能得到一个中庸的分数,最多念起来像在写实验报告。
可如果放到记叙文中……那完了,整篇文章犹如一块晒久了的面包,干巴的难以下咽。
——纵观顾明延以往战绩,也的确是议论文无功无过,记叙文低空飘过。
要解决这些也不是没有办法。
无非是多听多看多读多写,闲时累积素材,空时锻炼文笔——没有捷径可走。
10.
我将这些话告诉了顾明延,想了想,又圈出几处可供修改的地方。
应试作文嘛,也是有模板可以套的。
写的千篇一律不要紧,正式考试能拿分就行。
多背几个模板,虽然拿不到多高的分数,但起码不会拖后腿。
顾明延道了谢,然后摇摇头:“我想尽可能拿高分。”
“要多高。”
“52。”
“……”
我震撼于这年头校霸攻的上进心,一时间久久没有说话。
“你……这是想超过什么人吗?”
我随口一问,顾明延整理试卷的动作却停了下来,视线像是越过时空看着某人,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沈沐川的背影,一瞬了然,心道这居然是一对对抗路情侣。
“好吧,”我挠挠头翻出之前写的作文递过去,“我们先别管文笔了,直接研究议论文,近几年议论文考的多。”
“……多看点其他论据,总之……先放过孙膑的膝盖骨和司马迁的【哔——】。”
10.
陆老师の开小灶一直持续到晚自习结束。
随着下课铃响起,教室的寂静被打破,解脱的学生们闹哄哄鱼贯而出。
我收拾东西往外走,走出教学楼才发现天上下起了小雨。
绿豆大小的雨滴接连不断往下落,校门外的车灯一晃而过,晕出一片绚烂的霓虹。
我没有带伞,早上为了抄近道又把自行车扔在了巷口,这意味着至少有不短的一段路要靠双腿走过去。
就在我思索究竟是外套罩头冲进雨里好呢,还是头顶书包冲进雨里好呢,一把伞忽然递到我面前。
顾明延站右手边一臂的距离。
离的不算近,表情很冷酷,说出的话却颇有温度。
“拿着。”他说,见我没反应,索性把伞放到我身旁的课桌上,“我住的近。”说罢转身冲进雨里。
既没外套罩头,也没头顶书包,漆黑的背影矫健的像猎豹,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徒留我站在原地,低头看看那柄伞,又抬头看看他离去的方向,心中二度感慨:成了校霸的兄弟后,这待遇就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11.
托了这把伞的福,到家时我只淋湿了裤脚。
我把今天的大功臣老年机充上电,找到智能机打开,发现十分钟之前有一条消息发到了我的手机里。
[YAN1012:我和那个人说开了,他比我想的要好很多,答应今后不会像之前那样,也不会做我不喜欢的事。]
我替他感到高兴,正巧今天和顾明延的关系有了很大的进展,于是也快乐的分享道。
[鹿取通知书:恭喜!]
[鹿取通知书:我今天也发生了一件好事,因祸得福一件卡了很久的事有了进展。]
[YAN1012]大概正捧着手机,很快发消息回复。
他祝我一帆风顺。
我笑笑,助他心想事成。
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
以上这段以各种形式反复出现在我曾经的议论文中。
然后就是反复失去膝盖骨的孙膑和反复去势的太史公。
让我们感谢他们对议论文的贡献。
阿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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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