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们这群孩子挑了半天到底好了没啊,啊?!”
在服装店被一群一看就不务正业的高三生入侵的第四十五分钟后,忍无可忍的两元服装店老板终于爆发了,对着其中最挑剔的小胖子吼道:
“把我们店里东西撑坏了是要赔的,侬知不知道!”
“假发撑坏个屁啊!”
被吼的胖子顶着一头屎绿色大波浪假发抬头,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红配绿的围巾,艳得像要发光。
那是他花四十分钟从一堆大妈都嫌弃的围巾颜色里挑出来的心头爱。
“你头那么大谁说得准,”店长抠着美甲鄙视,转而看向另一位叼着烟的高个子,“还有你,店里不准抽烟,妈的烟把假发烫坏了是要赔的!”
高个子一激灵,刚点着的烟一抖,烟灰稳稳落到了手里的黑长直假发上。
“艾操,”他低头一搓,把发丝上冒着的一缕小灰烟搓灭了。“这烫了也看不出来。”
“说什么废话,那头发是能用烟烫的嘛?!过来给我赔钱!!!”店长红着眼睛怒斥。
“行了行了,擦擦得了,”高个子言行如一地搓了搓头发,搓的太专注,烟的朝向又把控好,又掉了簇烟灰。“哎艹。”
在他身边目睹一切的胖子忍不住哄笑。
这俩人站在一起挺有意思的,外形上全是反着来——一个横着猛长,一个竖着猛长,一个顶着一头大波浪,一个戴着头黑长直。
店长见他们笑得没心没肺,用长到能戳穿眼珠子的美甲指向门口,怒喝道:
“你们这群死娘炮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吼个屁啊,你这犄角旮旯的小店连狗都不来,”胖子不慌不忙地整理头上的大波浪,“而且什么死娘炮,还不让人尻斯普累了?我们这群人能给你冲一个月的业绩了。”
“不买就少在这儿碍眼,我们店里不缺你这几单生意!”
“嘴挺硬啊。你这地儿荒得连狗都不来,监控也没有,谁来买你衣服啊?”
“你!”这一句精准暴击,店长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双方僵持时,店门被推开,一阵冷风灌进来。
“吵吵什么呢,大老远都听见了。”
来人一看就是跟这群死娘炮一伙的。
他身穿红白色的二中校服,外面套了件黑羽绒服。头上的鸭舌帽檐拉的很低,说话嗓音淡淡的,带着刚睡醒那股百无聊赖的混劲儿,让人听了特想扇一巴掌。
“来啦姜哥,”胖子立马变了脸色,笑嘻嘻地迎上去。“没吵吵啊,我们挑的正开心呢,这老板非自个儿无理取闹。”
“给人店翻成这样能不闹么,”被称作‘姜哥’的男生皱眉扫了眼乱七八糟的货架。“挑好了没?”
“你看我这套怎么样?”胖子理了理大波浪,用围巾遮住双下巴,摘下他自己的黑框眼镜,扑闪扑闪眨了眨他的大眼睛。
“挺好,”男生点头以示肯定。“涂个腮红就是胖版樱桃小丸子。”
“想夸我可爱就直说,”胖子嘿嘿乐了半天,拽着他到货架前。“你快选一个,我们搁这儿挑好久了,这地儿虽然质量次,但种类是真多。”
“我就这个吧?”
男生随手从货架上抓了一顶看着挺有层次感的银色齐肩短发,摘下帽子,拨开额前碎发,利落地将假发扣了上去。
“你不挑挑别的啊,”胖子没意思的撅了撅嘴,“欸不过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你戴这个挺带感的。”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某种引线,一时间店内的男生都吵吵着要看。
“真假的,让我瞅一眼。”
“姜哥毛长了是啥样?”
“艾玛,这小脸配这小银发——嘶。”
“嘶个屁,眼镜蛇啊,”男生忍笑将一堆蜂拥而上的长发男们推开,“滚。”
店长看着凌乱的货架和打打闹闹的青年们,有种强烈的想要报警的冲动。
她果断掏出手机,还没操作,被簇拥的人就像是有心灵感应般,突然看向她。
店长愣了,原因无他,主要是这混小子长得还挺好看,高鼻梁丹凤眼薄眼皮,戴上银发后莫名有种雌雄一体的震慑,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过她不是那种理智跟着五官跑的人,回过神后还是毅然决然地拨出了三个数字。
谁知,即将按下呼叫键的那一刻,那位帅哥突然抬手指了指他同伴五颜六色的头,对她说出了开店以来最舒心的话——
“这些都要了,老板。”
“扫码在这边!”店长光速扔掉手机,笑得那是一个春风拂面。
“我付现金。”男生将背包横到身前,一手掏钱包,一手拨开挡眼的银色刘海。“还有我头上这顶,一共多少?”
“八块咯。”
“多少?”李然不可置信地掏出手机。“八块?”
“八,块,”面馆小哥抬头白了他一眼,继续投入手机中白热化的战局。“听见了还问。”
“...”李然一时无言。他是听清楚了,只是惊叹于小县城感人的物价。“付好了。”
收银台发出机械的女声:
“收款到账,八元。”
“好了就坐那儿等着,”小哥头也不抬地扬了扬下巴,手指飞速戳着屏幕。
“哦。”
店里灯光昏黄,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吸溜面贼大声的大爷和一对互相吸溜的情侣,李然自觉挑了最靠窗,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
一路走来他并不觉得饿,但此刻只想生吞地球。
都知道今天是他的“送行日”,阿姨特意把饭做得格外丰盛,家里人甚至破天荒的都聚齐了,围着饭桌一边吃,一边拿看稀有动物的眼神观察他。
就连刘俊杰那小子都上赶着看他笑话,假惺惺地对他说:“哥你别灰心,需要什么东西发微信告诉一声。”
不用看都知道,刘俊杰他妈在旁边都要笑出花了。
那顿美味佳肴他吃的是味同嚼蜡,随便扒拉两口就走了。
此刻月光从玻璃洒进来,冷白一片。李然眸子一沉,脑子里突然毫无征兆地蹦出那句幼儿园被迫学的唐诗: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好啊,真他妈的好。
他刚诗意不到两秒,窗户就被挡住了。
至少十个大汉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哄笑而过,即便隔着玻璃,其中一个人讲的下三滥笑话李然也听的一清二楚。
下一秒,面馆的门被一股强力推开,发出“哐当”的巨响。
那群中年混混闹闹哄哄地走进来,人均一个花臂,目测平均年龄三十五。
空气瞬间凝固。
大爷不吸溜面了,小情侣也不打啵了。
刚才连个正脸都懒得给李然的店员此时毅然决然地弃局挂机,摇着尾巴就迎了上去,笑得比春风还甜。
“二蟒哥,来啦?今天吃点啥子?”
站在混混队形C位,被称为“二蟒”的光头大手一挥:“十碗面二十瓶啤酒,五盘花生!”
“好的您嘞,马上来!”店员点头哈腰的走了。
“麻溜的啊,弟兄们都饿了!”
“必须的必须的!”
五分钟后,店员端着三碗热腾腾,香气扑鼻的打卤面从后厨出来,径直路过李然,将面放在了混混桌上。
李然挑眉,盯着店员后脑勺看了半天,店员不知道感没感觉到,径直走回后厨。
两分钟后,他又端了三碗面出来,依旧是端给混混那桌。
李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三碗面,确定其中有一碗跟他点的一模一样。
一个尖脸高颧,长得像猴的混混注意到他的目光,冷笑着问:“瞅啥?”
“你管呢,”李然淡淡道。
“呦呵,挺拽啊?”尖嘴猴猛地一摔筷子,刚要站起来,被二蟒甩过来的眼神定住了。
“自家店,你砸场子?”
“没啊,”尖嘴侯讪笑,“哪儿能呢,哥,就那臭小子一直盯着我看。”
“那就让他看,”二蟒慢条斯理道,“还能掉层皮?”
尖嘴猴骂骂咧咧地点了根烟,狠狠瞪了李然一眼,没再吭声。
李然见状也没再说话。
又过了五分钟,店员端着三碗西红柿鸡蛋面,再再再一次和他擦肩而过——
“诶,”李然忍无可忍地敲了一下桌面。
店员顿住,瞥头。“啊?你有事么?”
“我有,”李然指了指他手里的盘子。“我先点的吧?做生意不讲个先来后到?”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想笑,跟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但他就是不爽。
在学校受气,在家里受气,到了鸟不拉屎的地方还继续受气——
再不发作他就要爆炸了。
店员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人这么没眼力见。且不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跟中年混混们是老熟人,就算看不出来,还看不出来他们人多势众么?
“小子,还哔哔呢?”尖嘴猴的中年混混终于逮着机会发飙了。“这是俺哥的店,哥几个今天心情好才没削你,你再继续蹬鼻子上脸试试?”
他说话的音调恨不得拐着弯上天,听得李然太阳穴直突突。
二蟒这次也回了头,懒洋洋地斜了李然一眼:
“小子,见好就收。”
李然冷笑一声。
拽尼玛呢,这光头?
而且还有,他见啥好了?
“好笑么?”二蟒重重地将碗放到桌上,声音已然蕴含警告。
“欸,”店员此时被这场面震得有点发怵,将手中的托盘往隔壁空桌一放,小声对李然说:“大兄弟你虎,你是真虎行了吧,我待会儿让师傅多给你放点卤,别再哔哔叨了,这些人我惹不起,你更惹不起。”
李然冷着脸看着他,店员以为他可算听进去了,刚拿起托盘继续上菜,身后就传来那声慢悠悠的——
“我就想蹬鼻子上脸,怎么着?”
“你撒比啊?”店员一惊,“真找死啊?就一碗面你特么——”
话音没落,除二蟒外的混混齐刷刷起立。
凳子刮地声一片。
“真遇上个不怕死的奇葩,”尖嘴侯喃喃道,眼里带着兴奋。
二蟒悠闲地开了瓶啤酒,待啤酒泡沫漫出瓶口,他轻抬下巴道:
“带出去收拾,别把店里弄脏了。”
“好嘞,二哥!”
中年混混们直冲而上,店员尖叫着跑回后厨,生怕殃及无辜。
尖嘴猴首当其冲,腿一抬,直直朝着李然踹去。
李然坐在凳子上一点也没有要躲的意思,脚尖一挑,反把尖嘴侯的腿踹了回去。对方失衡地撞上桌角。李然趁他踉跄之际起身,直接一巴掌呼了过去。
“啪——”
清脆,结实,尖嘴侯被抽的瞳孔地震。
“你敢打我脸!”他捧着脸不可置信地尖叫。
见尖嘴侯被抽懵了,后方观战的香肠嘴便撸起袖子准备冲。好巧不巧地,门忽得被猛力踹开,结结实实地把他拍飞。
“卧槽!”香肠嘴捂着脸,疼的呲牙咧嘴,“哪个不长眼的这时候进来——”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只一眼,就移不开了。
原因无他,只因来者太奇葩。
一共不到十个人,每人都发色不一,颜色古早鲜艳,一看就是路边摊十元一个的那种劣质假发,是喜欢红配绿的大妈看了都不敢直视的亮度。
有一瞬间,李然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什么古惑仔拍摄现场——而且还是投资人带着钱卷铺盖跑了的那种。
推门的是个戴着大波浪假发的男胖子,嘴上还涂了让人不得不多看亮眼的大红色口红。
他的左护法是个个头直逼两米的男扮女装黑长直,右护法是个身形修长,乍一看分不清男女的银发女装佬。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二蟒也对这突变所料未及,啤酒瓶从手中脱落,在地上炸了个粉碎。
“咋了小二?一个月没见不认识爹了?”红唇胖子挑衅地朝二蟒抬了抬下巴,得意洋洋地环视一圈,显然对自己入场造成的震慑效果极为满意。“别来无恙啊?怎——欸?”
他话音一顿,不解地看着捂着脸的尖嘴猴和他旁边的陌生帅哥。
“不是等等,”胖子面向身旁的右护法,真诚三连:“我们没到怎么已经打上了?这哥们儿谁?咱请外援了?”
银发男娘眉头紧蹙,盯着李然看了看又看。
“...不清楚,没收到通知。”
李然被这不知所云的话气笑了。
“通知个毛——”
“妈的,原来这孙子是你们的人!”尖嘴侯捂着脸冲回二蟒身边,“二哥!我忍不了了,这帮小子故意来找茬,今天我们就告诉他们谁是冬城的爷!”
假发胖子闻言冷笑。
“真是恶人先告状啊,你们在梅姐的地盘上搞破坏在先,还说我们找茬?”
二蟒只是笑了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起身,缓缓踱步上前。
“我听明白了,姜衍,”他停在距离银发男一臂之遥处,“合着你们今天是来找回场子的?”
银发男娘眉梢微扬,幽幽开口。
“还不够明显吗,傻逼?”
后面那两个字咬的尤其重,像是要将这两个字嵌入对方灵魂。
二蟒笑意一僵。
砰——
像是飞出的子弹,二蟒突击挥臂,拳风带着酒气,直冲姜衍的脸。
双方的对峙释放了开战信号,双方兄弟狰狞地朝对方扑了过去,一瞬间桌椅翻飞,碗筷腾空,面馆彻底炸了锅。
索面的大爷赶忙躲到桌子下面,那对情侣放声尖叫,盯准了被空出来的门口,手拉着手飞奔了出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逃单了。
李然一边扇着不知道是谁他就直接冲上来了·小弟的脸,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倒霉透顶。
这都什么跟什么?
揍一个混子已经解气了,他没有兴趣参与什么小县城帮派乱斗。
把人推开没三秒,那小混混却又满脸狰狞地朝李然扑了回来。
“没完没了了是吧!”
李然往旁边一躲,那人一脚落空,直接顺势摔了个狗啃泥。
这下摔得挺重,半天没起来,却依旧不忘回头蹬他,刚要开口骂人,却突然愣了愣。
“等等,你好像不是梅芸的人!”那人指着他的脸,恍然大悟道,“我没见过你!”
“废话,我又不玩非主流!”
李然咬牙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那小混混见好不收,朝着他背影又骂了一通,内容难听到李然忍不住掉了个头。
他缓缓弓腰,意有所指地垂眼。
“你再说一句,就不止捂脸了,我保证我踢人比扇巴掌疼。”
地上的人满脸不服,又欲张嘴——
“试试?”李然突然歪了下头。
一股没由来的寒意窜上心头,到了嘴边的脏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李然见状嗤笑,轻飘飘吐出几字:
“怂样儿。”
在小混混不甘的注视下,李然满意地走出一片狼藉的面馆。
揍人了,解气了。
他刚跨出门,一团绿色的影子擦着他眼珠飞过。
——哔。
世界噤声。
只有心跳在耳中咚咚作响。
不远处,一瓶被人敲碎了故意扔出门的青岛啤酒在地上炸开。
碎玻璃在月光下反光,刺得李然眼疼。
他闭了闭眼,满脑子却还是那抹绿擦着他眼珠飞驰而过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念经似地默念:
稍,安,勿,躁。
他不是因为一点小事就要炸毛动手的人。
这个月动手的次数已经够多了,刚因打架被流放,要是再被发现重蹈覆辙,估计就不止转学这么简单了…
这时不知是谁,在他身后吹了声口哨。
李然眉头一跳,猛地转身。
刚被他教育完的小混混顶着两半肿胀的脸,朝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啧,手滑了。”
李然瞳孔一阵。
去他妈的稍安勿躁。
他差点儿就成独眼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