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阁内,檀香袅袅,绕着梁上悬着的暗纹墨色帐幔缓缓浮动。
窗外暮色四合,将檐角的铜铃染成深灰,偶有风过,铃声轻响,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气氛。
顾朔斜倚在梨花木椅上,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云纹,随着他微抬的动作,纹路在昏暗中流转,宛如蛰伏的猛兽。
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眸中情绪深沉难辨,只定定望着身前站着的青衫公子,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玉佩是暖玉质地,却被他摸得沁出几分冷意。
季节歪在旁边的矮凳上,一身利落的墨色劲装,双手环在胸前,平日里总是带笑的脸此刻紧绷着,下颌线绷得笔直,一言不发地盯着纪云舟的背影,眼底满是探究。
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一出去就被纪云舟逮住了,然后又把他带到藏锋阁。
纪云舟只淡淡一句“有关于五皇子顾承煜的秘密,想亲口告诉四殿下”,就把他勾得心头发痒。
他本想多盘问几句,却被对方不疾不徐地牵着思路走,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把纪云舟领进了藏锋阁。
季节忍不住在心里把纪云舟和纪宣宁悄悄做了对比,越想越觉得惊奇。
纪家这兄妹俩,简直是两个极端:纪宣宁单纯通透,眼底干净得像一汪清泉,连说话都带着几分软乎乎的憨气,偏偏让他家那位心思深沉的殿下动了心;
而纪云舟看似温润如玉,举止端方,可方才短短几句话,字字句句都踩着人心尖上的要害,那股子精明劲儿,竟让他这个跟着顾朔摸爬滚打多年的人都觉得找不着北,甚至连怎么被“忽悠”着带他进来的,都有些记不清细节。
“不知四殿下意下如何?”
纪云舟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衫,袖口绣着细密的竹纹,身姿挺拔如松。
他微微抬眼,目光落在顾朔身上,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尾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早已料定顾朔的答案。
方才他只是简单把自己猜测说出:他要借顾承煜多疑的性子,引其主动露出马脚,而他今日来,并非求合作,只是告知顾朔接下来对他的一切所举都不要插手。
顾朔终于抬眸,深邃的目光直直看向纪云舟,那眼神锐利如刀,似要将他从里到外剖个透彻。
“你应该知道,一旦行差踏错,便是满门抄斩的后果。”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警示,“纪侍郎刚逝,纪府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你这般铤而走险,就不担心纪宣宁?”
提及纪宣宁,纪云舟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沉稳。
他抬眼迎上顾朔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殿下放心,宣宁那边,我已安排妥当。”
他早已想清楚了所有退路。既然查不到顾承煜动手的线索,那就引他再次出手。纪宣宁性子单纯,不懂朝堂险恶,他绝不会让她卷入这场血雨腥风里——这是他作为兄长,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见他这般笃定,顾朔低眉沉默片刻,指尖的玉佩停止了转动。
他自然明白纪云舟的心思,纪家兄妹情深,纪云舟此举,既是为父报仇,也是为了护住纪宣宁。
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决意,他即便有心插手,也无从置喙。
良久,顾朔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这件事,我要再想想。”
纪云舟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今日来,本就不是来求顾朔点头合作,只是提前知会一声——他清楚顾朔与顾承煜看似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水火不容,顾承煜若因纪景行之事败露而失势,对顾朔而言百利而无一害,顾朔没有理由拒绝“袖手旁观”。
此刻见顾朔这般说,纪云舟知道目的已然达成。
他微微躬身,对着顾朔行了一礼,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世家公子的从容雅致。
“如此,便静候殿下佳音。”
说罢,他转身,月白的长衫在暮色中划过一道清淡的弧线,步履沉稳地朝着阁外走去,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直到纪云舟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阁门外,季节才终于憋不住,从矮凳上站起身,凑到顾朔面前,顶着腮帮子,语气里满是不解:
“老大,咱们真要答应纪云舟?这小子看着温温柔柔的,心思比谁都深,万一他设的局把咱们也绕进去了怎么办?”
顾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季节身上,眼神似笑非笑,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或许,你可以先解释一下,纪云舟是怎么站到我面前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季节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干咳一声,眼神闪躲着,慌忙转头看向窗外的暮色,假装欣赏起檐角的铜铃,含糊道:“咳……这、这不是他说有顾承煜的秘密嘛,我想着事关重大,就、就先把人带进来了……”
顾朔看着他那副心虚的模样,眼底终于染上一丝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带着几分冷意。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阁内格外清晰。
“纪云舟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连你都能被他说动,可见其手段。”
顾朔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不过,他要对付顾承煜,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季节闻言,顿时明白了顾朔的心思,眼睛一亮:“老大,你的意思是……答应他?”
“答应?”顾朔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他要的是‘不插手’,可若只是袖手旁观,未免太便宜顾承煜了。”
他抬眸望向窗外,暮色已浓,繁星渐次点亮夜空,“纪云舟的局,既然开了头,那这戏,自然该由我们来帮他唱得更热闹些。”
季节听得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顾朔的打算——纪云舟要引顾承煜露马脚,而顾朔,要借这个机会,翻出当年皇后之案。
季节眉头微皱,看来接下来又有一场仗要打。
纪云舟离开藏锋阁时,纪宣宁正坐在纪府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帕子上的绣纹。
那帕子是她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与这深宅大院里精工细作的绣品格格不入,就像她这个人,明明身处这大靖朝的纪府,却总觉得与周遭的一切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窗外暮色沉沉,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暖黄的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她素色的裙摆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却照不进她眼底的茫然。
自穿越到这大靖朝,成为纪家的二小姐,短短几月,她已经经历了太多。
从前在现代只在历史书和电视剧里见过的朝堂纷争、家族变故,如今竟真切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纪景行的骤然离世,纪云舟的步步为营。四皇子顾朔看向她时,那隐晦又灼热的目光,总让她心慌意乱;还有那个透着危险的五皇子顾承煜……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困在其中,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她不懂朝堂权谋,也不知父亲死因背后的暗流汹涌,只隐约察觉兄长正在谋划着一场凶险的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而她这个“穿越者”的身份,仿佛是藏在暗处的秘密,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让她始终心神不宁。
她总忍不住想,自己的到来,会不会与父亲的死有关?会不会给纪家、给兄长带来更多危险?
“或许,青岚山的方丈大师,能给我答案。”
她轻声呢喃,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帕子上的丝线被捻得发皱。
如今走投无路,她竟只能寄希望于一位素不相识的僧人,盼着他能解开自己穿越的谜团,更盼着他能指点自己,该如何在这乱世棋局中,不拖累兄长,不辜负纪家。
可念头刚起,她便忍不住蹙紧了眉,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上满是愁绪。
她连方丈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小姐,您怎么又一个人发呆呢?”
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身青绿色的冬菱端着一盏热茶走了进来。
见纪宣宁坐在窗边愁眉不展,冬菱连忙将茶盏放在桌上,凑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姐,这几日您都没好好吃饭,方才厨房炖了您爱吃的莲子羹,我去给您端来好不好?”
纪宣宁扭头看向冬菱,心中更是愁闷。
她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并不想每天想这么多。
一开始她穿越而来,只是想护住纪家,结果现在纪景行死了不说,她自己现在的事情也是一团乱麻。简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冬菱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想之前碰到那个青岚山方丈大师的事,安慰道。
“小姐莫要忧心,那方丈大师是有点本事的。小姐若是想见他,说不准一会出去又能碰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