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的纪宣宁闷闷不乐,整个人像被一层薄雾笼罩。
冬菱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端着一碗刚温好的杏仁酪,轻轻推到她面前,不禁问道:
“小姐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纪宣宁趴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出来:
“安易被哥处置了,但是不知道如何处置的。”
冬菱听了,歪头想了想,在脑海中搜寻着所有关于大少爷行事的传闻,却怎么也找不到能对得上号的信息。她只得放下食盘,柔声安慰:
“小姐别担心了,大少爷向来有分寸,不会轻易伤害人的。说不定只是让安易去别处办事了,小姐以后一定会再见到他的。”
“真的吗?!”纪宣宁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被她这样安慰着,纪宣宁觉得胸口那团郁结的气似乎消散了些。她侧过脸,看着一脸认真的小丫鬟,嘴角微微上扬:
“想不到啊,小冬菱,你安慰人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好了。”
被小姐这么一夸,冬菱立刻挺直了小身板,脸上写满了骄傲:
“那是自然,小姐可不能小瞧了我。我可是立志要成为小姐最得力的助手呢!”
看着她这副一本正经又带着点小得意的模样,纪宣宁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伸指轻轻点了点冬菱的额头:
“好,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心情一松,桌上那碗杏仁酪的香气便钻了进来。她端起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甜香醇厚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反正我对安易也没啥感情,只是关心一下罢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想着,瞬间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不翼而飞。
金銮殿上,檀香袅袅。
皇帝端坐龙椅,面色沉静如死水,仿佛殿外的风雪与他无关。
然而,那看似平稳的呼吸间,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传来,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急报——!”一名身披风霜的驿卒踉跄着闯入,声音嘶哑,
“黎国铁骑已破我大靖边关——云州城……失陷了!”
“哗——!”
殿内群臣如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炸开了锅。
窃窃私语声、倒吸凉气声此起彼伏。
兵部尚书面色铁青,猛地出列,跪倒在地,慷慨陈词:
“黎国狼子野心,犯我疆土,此仇不共戴天!臣请陛下速发援兵,收复失地,以安民心!”
皇帝缓缓抬手,虚按了一下。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卿稍安。黎国来势汹汹,然兵凶战危,不可轻举妄动。众卿以为,何人可当此任?”
话音落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群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殿侧的一个身影。
四皇子——顾朔。
他是大靖的战神,是无数次将大靖从危难中拯救出来的不败神话。
几位大臣立刻出列,对着皇上拱手道:
“回皇上,臣等认为四殿下骁勇善战,威名远播,此等国难,非四殿下不可!”
“是啊,老夫也这么认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激动地附和,“四殿下如此英姿,定可护我大靖周全!”
赞誉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然而,立于一旁的顾承煜,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他向前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与挑衅:
“各位大人可是认为我朝无人,只他顾朔一人可行?”
他的话说完,大殿之内一片死寂。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话。
顾朔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未有一丝波澜。
仿佛这些赞誉与质疑,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柄被封入鞘中的绝世利刃。
皇帝的目光在顾承煜与顾朔之间不着痕迹地扫过,最终却并未落在顾朔身上。
他微微前倾身体,轻抚龙椅扶手,指尖在冰凉的扶手上轻轻摩挲,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片刻后,他才缓缓将目光移向顾朔,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浅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顾朔,你可愿领兵出征?”
顾朔上前一步,动作干脆利落,单膝跪地,抱拳于胸,声音沉稳如山:“臣,遵旨。”
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军万马都无法撼动的坚定。
他的眼神,却在那一瞬如寒星般锐利,直直地看向龙椅上的那个人,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将一往无前。
皇帝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心中冷笑:还是这般孤傲不驯,目无君父。
然而,他面上却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赞许:
“好!既如此,便下去做准备吧!三日后,朕亲自为你送行。”
“臣,领旨。”
夜色深沉,顾朔的书房里只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一个人从暗门推门而入,手里还攥着刚得到的消息。
他看着正在案前收拾兵符和地图的顾朔,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担忧:
“有多少把握?”
顾朔闻言,头也没抬,只是将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收入行囊。他的语气平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一如既往。”
听了这话,季节简直恨不得跳起来。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急切又无奈地说:
“又是一如既往!你知不知道‘一如既往’这四个字,在我听来有多吓人?
之前多少次九死一生,你回来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还好’。你是把我们都当傻子糊弄吗?”
顾朔终于抬起头,目光如寒星般锐利,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他看着季节,缓缓开口:
“战场上的事,说多了无益。知道得越多,你们只会更担心。”
季节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顾朔那沉稳如山岳的眼神,所有的抱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顾朔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会更改。
再多的劝说,不仅无用,反而可能给他添麻烦。
顾朔将最后一卷地图放入行囊,拉好系带,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淡淡地嘱咐道:
“我走之后,京城这边,就交给你了。”
季节偷偷翻了个白眼,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自信的笑。他拍着胸脯,吊儿郎当地保证:
“放心吧,哪次你去边疆,我没把京城里的风吹草动都给你摸得一清二楚?
上到皇宫里面的人吃了多少糕点,下到哪个胡同里的狗下了崽,就没有我季节不知道的。”
顾朔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点了点头。
季节忽然想起什么,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试探着问:
“那……要不要告诉纪小姐一声?”
提到纪宣宁,顾朔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翻涌,却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坚定:
“不必。”
季节有些不解地皱眉:
“可是,三日后皇上亲自为你送行,届时满朝文武都会到场,她迟早会知道的。”
顾朔的目光飘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语气平静无波:
“皇上已经说了三日后亲自为我送行,到时候她会知道的。”
他顿了顿,眼神重新聚焦,变得无比郑重:“在那之前,不要惊动她。”
季节看着顾朔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柔情与决绝,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位看似无情的战神,并非不想让纪宣宁知道,而是不愿让她为自己担心,哪怕只是多担心一日。
“我明白了。”季节沉声应道,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你放心去吧,纪小姐那边,我会照顾好的。”
清晨的钟声裹着微凉的雾气,在京城的街巷间缓缓回荡。
纪宣宁刚梳好半面发髻,指尖还沾着发油的温润,冬菱便捧着铜盆匆匆进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小姐,不好了——四殿下今日出征,这会儿怕是已经在城门口了!”
“什么?!” 纪宣宁手中的玉簪 “当啷” 一声落在妆奁上,清脆的声响里满是惊惶。
她几乎是从镜前弹起来的,赶忙往外跑。
“怎么要走也不说一声!”
等她们喘着粗气赶到京门口时,眼前早已是人山人海。
百姓们自发地挤在街道两侧,有的提着刚温好的米酒,有的捧着自家做的干粮,还有孩童骑在父亲的肩头,手里挥舞着小小的红绸。
“让一让,麻烦各位让一让……” 纪宣宁挤在人群边缘,纤细的肩膀被往来的人撞得生疼。
她踮起脚尖,努力拔高身子,视线却被一张张攒动的人头挡住,只能从缝隙里看见一点银亮的光——那是顾朔的盔甲,在灰蒙蒙的晨光里,像落了一层碎雪。
皇帝身着明黄色龙袍,在几位重臣的簇拥下,缓步走到顾朔面前。不知道说着什么,顾朔始终保持着抱拳的姿势,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
就在这时,顾朔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原本平视前方的目光,竟微微偏了过来,朝着纪宣宁所在的方向望来。
“小姐!有了!” 冬菱忽然眼睛一亮,拉着纪宣宁的手就往旁边跑,“我们去城墙上!城墙上高,定能看见四殿下!”
两人沿着石阶一路飞奔,石阶上的青苔沾湿了纪宣宁的裙摆,但是她毫不在意。
随着一声 “出发” 的令下,大军像一条银色的长龙,浩浩荡荡地向前开拔。
纪宣宁扶着城楼的栏杆,目光紧紧追着那道银色的身影,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提着,悬在半空。
就在队伍走出一段距离,顾朔忽然勒住了马缰,回头望去。
纪宣宁看着他回头,没有动作,但是内心却有一种感应,顾朔一定会看到她。
下一秒,二人的目光相对。
纪宣宁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顾朔看着城上小小的人影,没有过多留恋,驾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