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依坐在真皮沙发上,看着家里熟悉的摆设。
岁月不等人,时光的河流从不会因谁而停止奔流向前。沈依曾想驻足,在原地等待。但终究还是被推着往前。
多年过去了,家里的摆设却没怎么变过,真皮沙发、暗纹窗帘、红木桌椅,家里的大部分摆件都是一样的,只是一些小配件,细节处有些不同。
比如电视柜旁的那只水晶流麻小熊挂件,便早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小的陶瓷小熊。
陶瓷小熊站在电视柜上,叉着腰,趾高气昂,仿佛在巡视它的领地。
从前的沈依并不能算是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人,也不喜欢在家里放太多的小摆件。
在她看来,这些东西都是无用功。家只是一处供人入睡的地方,只要提供最基础的供人生活的条件就好了。除了生活的必备用品外,剩下的东西根本没必要在家里出现。
那时的她抱着这样无所谓的想法,日复一日地平淡地生活着。上学、放学、吃饭、入睡,像机器人,按照指定的程序做着一件件早已被规划好的事情。
所以沈依基本上不买什么小物件,只是随时等待着提包走人。
她曾发誓,等到高中一毕业,上大学后,就离开这座小县城,远走高飞,离开这座她生活了十多年、困住她十多年的城市,永远不再回来。
直到遇见沈逸。
沈逸来了之后,这个家里就开始渐渐多上了一些小摆件,空荡的角落被他们一起填满,屋子的每一块、每一处,都曾烙过他们的影子,见过他们欢笑的模样。
后来她上了大学,沈逸也离开了。她曾无数次在梦中,梦见大楼“轰——”地一声崩塌,小区被夷为平地,她站在废墟中,飞扬的尘土呛得她眼泪直流。
她曾无数次在这样的噩梦中惊醒。
于是她决定不再踏足这片土地,将那些只存在于彼此心中的过往封存,过起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此刻,当她身处这间熟悉而又陌生的屋子时,一种莫名的、荒谬的情绪涌上心头。
沈依才发现,家里的有些他们一起买下的小摆件,已经消失了。仿佛和她一起,被人丢弃在了很多年前。
屋里其实很干净,角落里不染一丝尘埃,早在回来永县之前,她已经让保洁上门帮她打扫了一遍卫生。
没回来的这些年,她把钥匙交给了周洛眠保管,拜托她定期上门看下家里情况。
“其实你不用这么频繁请保洁。”周洛眠曾经给她发过信息,“反正你也不怎么回来。你就在要回家的时候,再安排人打扫,就可以了。”
但沈依还是没有采取周洛眠的意见。
万一哪天他回来了呢?我不想让他发现家里这么凌乱。沈依暗暗想着。
但她从未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告诉周洛眠,只是一个人抱着这样微弱的、渺小的希望,捧着小小的火种,在雪花纷飞的冬夜里独自行走。像小女孩点燃最后一根火柴。
万一奇迹再次降临。
恍惚间,她又想起来方才在楼下,周洛眠说的那一番话。
许久未见,她和周洛眠先是一起去吃了一顿晚饭,吃完后,她便将自己送到了小区楼下。
永县的冬天,白天很短,还没等人反应过来,月亮就爬上了树梢。
天色昏暗,夜空中几颗星星闪闪发光。
夜晚太冷,没有人愿意在小区楼下逗留玩乐,此刻,小区楼前,只有沈依和周洛眠两人。
楼前的路灯散发着昏暗的光芒,周洛眠将车停在路灯下,站在车边,看着沈依。
她的目光在灯光下显得缱绻而迷离。
沈依从后备箱中取下行李,向周洛眠告别,准备上楼。
“依依。”
转身要往楼道里走去时,周洛眠忽然伸出手,攥住了她拉行李的手腕。
沈依抬起头,看着她,有些不解。
冬天的夜晚,风如冰刀,刀刀入骨,沈依的耳朵被冻得通红。
周洛眠看着她,眼中闪着担忧的光芒,在路灯的照射下,隐隐波动。
这股目光极其眼熟,眼熟到沈依不用多费心思,便能马上回想起,那年台风天前,周洛眠问自己要不要来她家中时,眼底的担心。
和现在如出一辙。
周洛眠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攥紧沈依。
她的嘴唇被冻得有些发白,牙关微微打颤,可说出的话,一字一句,格外清楚:“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找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
她眼底的泪光闪动,眼睫毛微微打湿:“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根本没见过他。”
沈依这才惊觉,永县的冬天原来比她记忆中还要冷。
她的整个身子都要冻僵了,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她垂眸,目光落到了周洛眠攥紧自己的手上,像一只蝴蝶,在手上停留。
周洛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攥得太紧了。
良久,沈依伸出手,握住周洛眠的手腕,缓慢且坚定地将它从自己的另外一只手上拉下去。
随后,看向周洛眠,伸出手,理了理周洛眠脖子上的围巾,认真地将它重新系好。
周洛眠无措地站在那,一时不知该做出些什么反应。
沈依摸了摸周洛眠的脑袋,郑重地说道:“谢谢你,眠眠。”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细语轻声地对周洛眠说:“天冷了,你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她的话很轻,也很冷,像雪花,轻飘飘地落在掌心,融化。
周洛眠看着沈依转身,拉着行李箱,往楼道里走去,背影越来越远。
钥匙插入孔洞,转动,一拉,一推。
直到打开家门,走进熟悉而又陌生的家中,沈依才感觉到一阵久违的放松。
她关好门,打开客厅的空调,关上窗户。
暖烘烘的空气灌进她的鼻腔和肺中,将方才冷彻的空气冲没了影。
她冻僵的脚开始回温,手也慢慢热了起来。
她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她坐到沙发上,摸了摸沙发,熟悉的质感让她整个人松懈了下来,她方有种回到家里了的感觉。
这里是她的家。
“你要找的那个人他根本不存在。”
“我从来没见过他。”
周洛眠的话萦绕在她的耳边,裹挟着永县彻骨的风,吹得她凌乱不堪,在楼下的那一刻,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夜晚明明没下雪,她却觉得自己站在暴风雪的中央,只要一张口,雪便会由内到外,灌满她的身体,将她埋藏,冻得体无完肤。
周洛眠又怎么会见过他呢。
沈依思忖着,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那人的身影,好像又浮现眼前。
沈逸和她有着极其相似的容貌,若是两人站在一起,一定会有人惊呼:你们是双胞胎吧?
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
属于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
时间是一条单向且不可逆的河流,在同一个世界中,只有既定的一个方向,贯彻过去、现在与未来。
但在宇宙中,每一个瞬间都并非只有一个确定的未来,当蝴蝶振翅的那一霎那,世界就开始分化。每一个选择,都将导向一个全新的、独立的时空分支,从而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略有差异或截然不同的平行宇宙。
理论上,存在着无数个平行世界。
当医院里响起第一阵啼哭,当他们的母亲生下他们的那一刻,就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生下了一个女孩,于是便有了沈依。
生下了一个男孩,于是便有了沈逸。
他们是平行时空的、另外一种可能性下的自己。
他们本该沿着彼此既定的轨道前进,无法相遇,也不该相遇。
可是,世界却产生了错误,绝对的错误。两个平行时空在某刻,相交在了一起。
在两个时空的交点,他们见到了彼此。
第一次遇见沈逸,是在高二下学期的一次周五,具体的日期她已经忘记了。
刚考完月考,周五晚上的晚自习就取消了,他们久违地迎来了双休。
趁着落日的余晖,沈依回到了家中。
热水壶里装的水已经凉透了,她将凉水倒掉,乘上一壶新水,等待烧开。
在热水沸腾的瞬间,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杂音。
她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看见了一名长相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男生,拉开了家门。
男生的身高很高,一米八几的身高几乎挡住了大半从楼道照进来的光线。肤色稍白,包裹着一身利落的薄肌。
他穿着永县一中的校服,黑色书包松垮地单肩挂着,微微侧过头,看向站在餐桌前的沈依。
光线隐约,照着他的深邃的眉眼,那一双和沈依极其相似的眼睛在眉骨的掩映下如同深潭,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其中。挺拔的鼻梁在其间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捉摸不透。
沈依看着男生的那张脸,忽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像是有人勒住了她的脖子。
像。
好像。
那张令人生恨的脸。
她慌乱地拽过脚边的垃圾桶,干呕两声。
头晕、目眩、地转、天移。
第一次见到沈逸时,她吐了个昏天暗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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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