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如期而至,纸鸟巷深处的小屋亮着暖黄的灯,吃的不算丰盛,都是些普通的菜,但桌上摆得满满的,显得很热闹。
喵喵脖子上系了根红布条,在桌脚边转来转去。
天刚黑透,有人敲门。
扶光开门,是个熟客,胳膊肘露着金属关节,是个半机器人。
“扶光,不好意思除夕来打扰,”那人举着个发出杂音的助听器,“这玩意儿突然不灵了,过年想听听响……”
“进来吧。”扶光侧身让他进屋。
屋里,楚豫正手忙脚乱的贴“福”字,况思荣在摆碗筷,庄宴安静的坐在桌边剥花生米,右手动作还有点慢。
陌生人进来,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望过来。
扶光接过助听器,走到茶几前,拿起工具就开始拆。那人站在一边,有点拘谨地打量这屋子——人挺多,行为有点二,关系看着有点怪,但又挺暖和。
楚豫这时候凑到庄宴边上,趁着扶光没注意,从口袋里带出来一张卡,压低声音说:“喏,卖房子的钱,8万多点,还有,身份也给你注销了。”
庄宴点点头,他那个房子能卖8万块钱那真的是很不错了。
他对楚豫道了声谢,却发现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他歪头问。
楚豫也有些纠结,精雕细琢的眉毛皱巴在一起,有些话,他不知道该不该问。
不过他还是问了:“那个齐霁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他打了个电话,管理部注销身份的就松口了?”
庄宴怔愣了一下,没回答。
楚豫接着说:“还有,他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嗯,什么?”庄宴疑惑的抬眼,他实在想不到那个人有什么要跟他说的。
“他说,别让他再看见你回方块区,如果让他碰见了,就宰了你。”
“啊,这样啊。”庄宴突兀的笑了起来,眼中那点疯劲儿没伪装住,差点在楚豫面前露馅儿。
“没事儿,一个老朋友了,有点矛盾而已,小事小事。”他收敛起一瞬间张扬的眉眼,又恢复了往常温和的样子,不冷不淡的给楚豫解释。
楚豫本来也只是多嘴问一句,没那么好奇,见庄宴不太想谈的样子,也就不说了。
没一会儿,扶光把修好的助听器递回去:“好了。”
“多少钱?”
“过年,算了。”
那人道着谢出门,临走又回头看了眼这热闹的小屋,感慨机械师这样的年轻人,果然还是喜欢热闹多一些。
门一关,楚豫立马蹦起来,拿出个瓶子,里面晃荡着紫色的液体:“来来来,过年了!祝咱们……明年发财吧!”
况思荣给大家倒上那种叫“星星水”的饮品,给庄宴倒了满满一杯。
“度数不高,放心喝”她说。
庄宴看了看那冒泡的液体,又看扶光,扶光点点头,庄宴就小心的喝了一小口,咂咂嘴:“甜的。”
扶光自己也喝了,但眼睛多数时候看着庄宴。几口下肚,庄宴脸上慢慢有了血色,耳朵尖都红了。楚豫开始讲弧形区的笑话,庄宴听着听着就笑起来,身子歪向扶光那边。
扶光没躲,由他靠着,手还在后面虚扶着,怕他碰着伤胳膊。
这顿年夜饭吃得挺吵,楚豫和况思荣故意找话说,扶光偶尔搭两句腔,庄宴话最少,只是默默吃菜,谢天谢地,今晚的菜是况大厨掌勺,真正的色香味俱全。
况思荣喝的有点多,脸通红,突然一拍桌子:“借着今天过节,姐跟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楚豫捂着半边脸不忍直视的扒拉着她,希望况小姐注意一点自己的形象。
她舌头有点大,说话颠三倒四含含糊糊的,嗓门儿倒是不小,“从漂浮城区下来后,出来游荡这么久遇见了很多人,但只有你们对我最好!今天我真的很开心!希望我们明年还能在一起过年!”
扶光笑着给她夹了些菜,示意她别光喝酒,小心恶心胃痛。
况思荣笑他才25岁就像老妈子一样操心了,还表示自己酒量杠杠的,一点问题没有。
庄宴就支着下巴看着他俩笑,眼睛弯的像一轮月,月上是一泓清水。
楚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把四人的杯子都满上,吆喝着“干杯干杯!”
扶光抓起了一颗花生米扔他。
喵喵也爬上了桌子……
快到十二点,外面开始有零星的鞭炮声。
庄宴有点困了,头一点一点的,最后靠在了扶光肩膀上,扶光坐直了点,让他靠得更舒服。
况思荣已经喝趴下了,嘴里嘟囔着漂浮城区的规矩真烦人,楚豫还在顽强地啃一只鸡腿。
十二点整,鞭炮声一下子密起来,庄宴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好看见扶光在看他。
“新年好。”扶光说。
庄宴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睡意:“新年好,扶光。”
喵喵被鞭炮吓到,钻进了沙发底下。
外面噼里啪啦响着,屋里剩下半桌菜,几个东倒西歪的人,新的一年就这么开始了。
鞭炮声渐歇,屋里只剩下狼藉的杯盘和暖黄的灯光,况思荣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嘴里还含糊的嘟囔着什么。
楚豫倒是还算清醒,星星水麻痹不了机器人的神经,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把小况弄回房,然后我也回房了。”
他冲扶光挤挤眼,搀起况思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客房走。
扶光没理会他的调侃,转向身边的庄宴。庄宴酒量显然还不错,喝了满满一杯星星水,此刻眼神还是清明的,只是眼尾有些红,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平时没有的慵懒。
“能走吗?”扶光低声问,手臂自然的环过庄宴的腰,将他轻轻带离椅子。
庄宴点了点头,勾着扶光的胳膊站了起来,扶光揽着他,稳稳的穿过客厅,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
庄宴的头发蹭着扶光的下颌,带着刚被朱顶红花洗衣粉浸染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味。
回到房间,扶光将庄宴安置在床沿坐下,庄宴微微仰着头,灯光下,他修长的脖颈线条流畅,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
扶光的目光在那片皮肤上停留了一瞬,才开口,嗓音清润:“洗澡休息吧。”
庄宴再次点头,眼神似乎迷蒙了一瞬。他站起身,有些摇晃的走向浴室。扶光看着他关上门,里面很快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扶光也去了楼下的简易淋浴间快速冲洗。当他带着一身水汽回到房间时,庄宴已经洗好了,穿着那件过于宽大的旧衬衫坐在床沿,正用毛巾慢吞吞的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水珠顺着他白皙清瘦的脖颈滑进衣领,消失不见。他看到扶光进来,动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不自然。
扶光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我来。”他站在庄宴面前,动作轻柔的帮他擦拭着头发。
两人距离很近,扶光能闻到庄宴身上和自己相同的淡淡皂角味,混合着庄宴本身一种暖意融融的气息。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毛巾摩擦头发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交织的呼吸。庄宴乖顺的低着头,任由扶光动作,但扶光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紧绷。
头发半干,庄宴将搁在他头上的毛巾取了下来扔到一旁。
那种楚豫带回来的卡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他手里。
扶光就那么看着他,没说话,也没动。
他将卡推到扶光手里,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卡里有8万多,房子的钱,我算了一下,应该够付明醒的报酬。至于你帮我做手术的工费,等我有了再还你。”
那张轻薄的卡被夹在细长有力的指尖,看起来摇摇欲坠。
“你就非要把这个钱算清楚?”扶光压低了眉,逆光下庄宴看不出他的喜怒。
他笑着去牵扶光的手,却被推开。
那点笑意也消失无踪,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让自己显得温顺了一些。
他站起身以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靠了过去,交颈相拥。
那里皮肤温热,带着刚出浴的潮湿。
扶光没有躲开。
“不是算清楚。”庄宴的声音有些抖,“是希望和你有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
要他主动去靠近一个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何况是以这样亲密的姿势。
庄宴极力克制住自己抖动的手和条件反射想离开的身体。
故作轻松的问了一句:“难道你想包养我?”
绷着脸的青年一下子破功了,他抬手回抱住恋人,额头抵在对方肩膀上,笑得直不起腰。
庄宴抬起头,眼里有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
“想过,但还是算了。” 扶光晃了晃手里的卡,“那我就收下啦。”
庄宴没说话,只是看着扶光,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扶光接受了邀请,吻了上去。
这个吻开始时很轻,带着试探的意味,只是唇瓣的轻柔触碰。庄宴的身体彻底僵住,手指无意识攥紧袖口。
但扶光没有停下,他的舌尖耐心的描摹着庄宴的唇形,然后顶开齿关,加深了这个吻。
酒意和陌生的情潮一同涌上,庄宴有些窒息,起初还试图推拒,而后主动迎了上去。
扶光的手滑进他宽大的衬衫下摆,掌心紧贴在他细窄的腰侧,韧的像一把柳枝,那截腰细的好像一只手就可以握住。
呼吸彻底乱了套。
分不清是谁先变得具有侵略性,两人跌落在柔软的床铺之上。
扶光稍稍退开一点,亲昵的蹭上他的脸侧,呼吸依然清浅,眼底翻滚着黏稠的情绪。
“庄宴,”他的拇指摩挲着庄宴泛红的锁骨,声音沙哑,“要拒绝我吗?”
庄宴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总是勾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清明的吓人。
“告诉我,你要拒绝吗?”扶光凝视着他,像在刑讯逼供。
真是恶劣啊,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
他闭上眼,很轻的扬了一下嘴角,然后主动仰起头,再次吻上了扶光的唇。
窗外厚重的云层覆盖上黑沉的天空,闪电撕破平静的夜色,雨声密集的砸落地面,在缠绵的回声中逐渐飘落成雪片。
雪是无声的。
屋中的雨声也渐渐平息。
庄宴闷闷的开口,声音还带着意乱情迷之后的哑意:“扶光……”
“嗯?”
“困了。”
扶光贴近怀里人细滑的脖颈,刚刚这截皓白的颈子被他握在手里,顺着动作逐渐收紧,心上人的眼角被逼的飞红,身体和灵魂全都掌握在他一念之间。
没有一个男人会不为这样的场景意动。
他收紧手臂,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缝隙也消除。
“睡吧。”他用浅色的薄唇蹭了蹭庄宴的唇角,“晚安。”
庄宴没有再回话,只是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窗外,旧年雨声里的最后一丝寒意也被屋内的暖意驱散,雪渐渐大了起来。
收拾完出了浴室,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夜以至后半。
这张床是靠墙放的,三面有简单的木板围着,不算好看,但让人心里踏实。褥子铺得厚,旧是旧了点,躺上去又软又暖,被子也蓬松,压在身上挡掉了夜里的寒气。
庄宴面朝里侧躺着,背脊微微弓起,是个放松的姿势,扶光在他身后,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体温清晰地透过来。
一条手臂搭在庄宴腰上,不算沉,但存在感很强。两人的腿在被子底下挨着,脚踝碰到一起,有点凉,很快又捂暖了。
外面风刮得紧,卷着雪片打在窗户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偶尔能听见树枝不堪重负的轻响。
但这些声音反而让屋里显得更静,更安稳。
庄宴呼吸平稳,已经累睡着了。扶光没动,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感受着手心下隔着一层布料传来的细微起伏。
空气里有刚洗过的头发淡淡的皂角味,还有一点属于庄宴身上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气息。
过了一会儿,庄宴动了一下,像是无意识的往后靠了靠,后背更紧的贴住了扶光的胸口,扶光顺势收了收手臂,把他往怀里拢。
庄宴含糊的咕哝了一句什么,听不真切,然后又没声了。
窗外风声依旧,屋里却暖得让人犯困。扶光闭上眼,鼻尖蹭到庄宴后颈柔软的发梢,也慢慢沉进了睡意里。
黎明将近,雪还在下。
重修一下[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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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号长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