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台北最后的清晨,是一个很适合分别的清晨。窗外下起了浓浓的雾,一如他眉间浓浓的愁绪。
“俏皮的陈小兔今天怎么不出现了?”你看着他锁紧的眉头和绷住的嘴唇,在蒙着一层薄薄水雾的玻璃上画了一个笑脸。
“陈小兔又要和他的爱人分别了。”他走过来,从背后环住你,然后伸出手在笑脸上面加上两个兔子耳朵,又在眼睛下面画上一串泪珠,“陈小兔难过得想哭。”
“那我们私奔吧。你看这样的天,什么都看不见。就算有人来找我们,也很容易把他们甩掉。”
他歪着头,略一思索:“好呀,我们私奔去哪里?”
“去一个……能下雪的地方,比如温哥华?”你覆住他的手背,十指相扣,“或者去我的家乡,总之是没什么人认识你的地方。这样,就可以一起出去逛街,一起戴着围巾呵着气等梅花糕出炉。”
听着你的描述,他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我好愿意。”他把头放到你的头上,隔着你的头发亲吻你,“如果是二十岁,我可能真的会和你一起走。可惜,人总是要活在现实里。”
“现在也不迟呀,很多事又不是只有小孩会想会做。”你不想看他如此沉重的苦笑,故意说俏皮话逗他,“我十五岁的时候,都没有想过会和当时的偶像谈恋爱呢!”
他的表情有几分无奈,但到底笑了。你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阿宏不是自己说,‘期待一趟旅程/精采万分/你不该再等’嘛。我知道阿宏的社会责任很重啦,但时间的流逝虽然无情,但总好过生死的鸿沟,对不对?就像蝴蝶酥和我们。”
提到蝴蝶酥,他的表情又有一瞬间的怅然,松开你转身回屋拿出一个箱子。
打开箱子是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大的大约一罐蜂蜜大小,红木的外壳,上面刻着“蝴蝶酥”三个字和一只小小的猫爪,小的则是一个黑色丝绒的盒子。
他先拿出大的那个,放到你的面前:“这是蝴蝶酥,以后就要拜托你照顾她了。”
你点点头,郑重地接下。
他紧接着打开另外一个盒子,里面是两个镶着钻石的戒指,是用蝴蝶酥一点点的骨灰做成的。其中一个用铂金链穿过,做成项链的样子。他先将项链从盒子里取出来,给你戴上,接着拿出戒指,戴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为什么我是项链,你是戒指?”
“原本是打算做成对戒。但想了想,我还是不想把你栓得那样紧。毕竟,风筝如果不能在天空飞行,就失去了作为风筝的意义了吧。我和蝴蝶酥只要像这枚戒指项链一样,在你的心头,时刻戴着,时刻记挂,就很好了。”
你的喉咙一时间像被堵住一样,有什么潮水般的情感在你的心头涌动。你抚摸着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那你怎么办呢?这样戴着不要紧吗?”
“我吗?”他抬手看着戒指,故作轻松地笑,“演唱会可能还是会要摘下来,或者多戴几个。平时,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你的声音几乎是有点哑了,“我的意思是,你就这样被捆绑在原地吗?”
他笑了,笑容里有几分自欺的快乐:“在我这个年纪,能被捆绑,其实是一件很让人满足的事。”
“即使是虚幻的?”
“即使是虚幻的。”
“那,你不应该亲自戴。”你说着,帮他褪下了戒指。
“等一下。”他匆匆回屋,拿出pocket3,“让我记录一下这个时刻。”
这是属于你们的小小仪式。菜头粿和她的孩子们是唯一的嘉宾和见证人。在大雾的掩盖中,新郎将他的戒指挂上新娘的脖子,新娘将她的戒指戴上新郎的左手无名指,像人类终末后的爱情。
“现在,我要亲吻我的新娘了。”他将你深深地搂入怀中,深深地吻。你胸前的戒指硌得人发疼,像一颗依然会流泪的心。
终于磨蹭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他帮你拉好外套拉链,千叮咛万嘱咐:“一个人转机要小心,太沉的话要请乘务帮忙……”
“没事啦,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况且也没有语言障碍。”你笑,“这个样子是真有点老父亲了。”
他没理会,只是把围巾放进你的随身包里:“北京会很冷。要注意别着凉。”
说话间,门铃响了,是阿泽。
“阿信哥,时间差不多要走了。今天有雾,我们要早点。”
你点点头,正准备拖着箱子出门,背后传来他的呼喊:“等一等。”
他跑回房间。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鸭舌帽和黑色冲锋衣:“我还是再送一送你。”
汽车驶上高架,雾气依然浓重,你们三个人变得更像是世界上仅剩的人类,被绑定在了这个小小的盒子中。
你和他十指相扣,一路无言,像是午夜南瓜马车上的灰姑娘,努力奔跑着要甩脱命运的追逐。
可惜,飞驰车轮目的地,正是分别的命运。
“其实你不用来送我啦,就这么一段路。而且,一个多月后就可以见面了。”
他闻言,将你的手攥得更紧:“没有办法像其他男友一样送你到登机口,也没办法接你下机,就连行李,都要拜托别人帮你拿。”他叹了口气,“如果这一段都没法送你,我会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好男友。”
“你已经很好啦!”你摸摸他的头,“你会给我买玉桂狗的水杯、手套和拖鞋,你会给我唱歌,还会逗我笑。这可是很多男友都做不到的。”
“这都是很平常的事。其实接送你,也是很平常的事。”
“对你来说,这已经是很伟大的小事了,阿宏。”你抱住他,“我知道,你觉得很委屈我但又很无奈。不过,如果能让我和你再一起更久一点,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所谓的。”
他不语。只是默默轻抚你的头。良久,说道:“有时候,我是真的很想不当陈信宏,和你私奔。”
转眼汽车驶入地下车库,你和阿泽将行李一件一件拿下来。他摇下车窗,看着你们。
“快把车窗摇上去啦,别被人发现。”你跑过去轻声说。
他摇摇头。
你无奈地看他,他也看着你。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他,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目光的高墙之中。这一瞬间,你们现实世界里的身份又变得无比遥远。
“这下是真要走了。”你将最后一件行李放上行李车。他点点头:“注意安全,落地记得回复我信息。”
你们推着车走出了许久,你回头再看,他的车依然停在车位上。驾驶座上似乎有个模糊的黑色身影在看着你们。你试着冲他招手拜拜,黑色的影子也冲你缓缓挥手。
这时,一路都沉默着的阿泽说话了:“老板很喜欢你。”
你不知道如何接茬,只是“嗯”了一声。
大概是看你没什么反应,他接着说:“我觉得他说的私奔,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