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该体面些 第8章 我讨厌你（忆）

段宋第一次见到芮嘉时，对方正被一个女人推着去叫人。

他背着书包从旁边走过，听到那个女人喊他“嘉嘉”。

后面的一天，他下楼去商店买泡面，里面有几个人正聚在一起说闲话，恰好谈到他家对门的那家多了一个来寄住的小孩儿。

他本没太当回事，直到上楼梯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阶上，对方当时穿着一件牛仔背带裤，就那样静静地蜷缩在那里，下巴抵着膝盖像是在发呆。

像一只软乎乎的小狗。

在看到他的时候，对方目光动了动。

其实，当时他完全可以直接从旁边的空隙走过，可是却破天荒地以此为由朝对方开口说了话，等到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过，对方倒是很听话，闻言很快便一点一点地就往旁边挪了挪。

所以，乖，是段宋对芮嘉的第一个印象。

但是直到两人第三次见面，被对方喋喋不休吵得头疼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乖”竟然是他对这个人最大的误解。

这人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烦人精。

“你到底想干什么？”段宋没好气地看着被对方一把夺走的书，脸色铁青得像是要吃人。

只见对方翻开封面来回看了看，随后皱着眉头指着上面的字给他看说，“你明明就是在骗人，根本就不是送来送去的送，明明是宝盖头下面一个木的宋。”

段宋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耳机线团成一团塞进了裤子口袋，拉着脸把书夺了过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径直往小区门口走。

可那个烦人精还不肯罢休，又小跑着跟上来，倒先装起了宽宏大量，“我又没说错，明明就是你先骗人的。不过也没关系，我不跟你生气。”

段宋走一步，芮嘉跟两步，完全没有什么边界感。

“你叫段宋，又比我高，所以我应该叫你哥哥，那就叫小宋哥哥，好不好？”芮嘉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手指，自顾自地排起了辈分，完全没注意到段宋对他满脸的无语。

居然有人不问年龄就直接按身高来排辈分的，段宋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他确实被对方这一系列迷之操作蠢到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喽。”芮嘉歪了歪脑袋，“你以后就是我的小宋哥哥了，嘿嘿。”

简直跟这个人没法沟通，段宋心里想着，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只见对方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正望着他，眼底像是落满了无数颗细小璀璨的星星，

见状，段宋微微愣了一瞬，随即很快按熄脑中的某种念头，重新恢复惯常的死表情，“无聊。”

对方脾气大概是好到爆了，即便他这么说还是不恼，还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宋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你怎么不回话？”

“理理我啊？”芮嘉拽住他的衣服，来回晃了晃。

“求求你了！”

“小宋哥哥？”

“学习。”段宋实在被嚷得头疼，索性自认倒霉，破罐子破摔地回了句。

“哦，”芮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宋哥哥，你在哪里上学啊？”

“育才。”

“太好了，我也是，我们以后就可以一起去上学了！那小宋哥哥你该上几年级了呀？”

“六。”

“我该上四年级了。小宋哥哥，你能走慢点吗？我快追不上了。”

“不能。”

“小宋哥哥，你的话好少。”

“……”

“小宋哥哥，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说话，还总是不理人？”

“……”

“小宋哥哥，你觉得我可爱吗？”

“小宋哥哥，你……”

最后搞得段宋实在忍无可忍：“……芮嘉，你烦不烦人！”

……

后来，每每想到那天，段宋就总会后悔，不管对方说什么，他当时真应该一句话也不说，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天天被人敲门。

对方像是天生自来熟，明明刚认识没多久，就天天敲门来找他，可每次问干什么，除了玩也说不出来别的。

后面段宋说了几次，门倒是敲得不多了，对方又每天等在门口，见他出来了，立马就蹬着小腿凑了上来。

怎么撵也撵不走，简直比小狗还黏人。

没法，他只得选择了妥协……

学生时代的假期总是像开了倍速键一样过得飞快，小区里的那棵大栾树也一点一点地染上秋色，枝桠上亮了一整个夏天的小黄花慢慢走到生命的尽头，逐渐结出了一堆如同三叶合抱的绿色小灯笼雏形。

要不是段宋受到了芮嘉舅妈的委托，他绝对不想跟那个烦人精再扯上任何关系。

段宋刚被扔到这里的时候，不过才几岁，连话都还说不明白。可外婆又整天整天地不在家，不是去打麻将就是在去打麻将的路上。

偶尔有时候累得不行了，才会在家凑和着给他做点吃的，而剩下的大多数时间不是给段宋随便扔一个干馒头就是一块方便面让他啃，心情开心的时候还会记得给他放一杯水。

有一次，实在饿得不行了，家里甚至连干馒头什么的也没了，段宋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张皱皱巴巴的钱，就晕晕乎乎地出了门，刚好撞见买菜回来的邻居。

那一天晚上，他终于吃上了一顿能被称作是饭的东西。

大概是当时的他太狼狈了吧，段宋后来常常这样想。

而从那之后，那个胖胖的邻居阿姨每次见到他，也总会时不时地递东西给他吃，甚至还让他去家里吃饭。

刚开始，他还去，但随着慢慢长大了，也就渐渐不去了。

毕竟，不合适。

开学前几天的时候，段宋补完课到家门口，刚准备进门，就听见背后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小段……阿姨想让你帮个忙，可以吗？”

……

于是，开学以后，缠了他一个月的跟屁虫又屁颠屁颠地跟在了他后面。

每天早上一出门，他就得等对门那个磨磨唧唧的人，然后几乎每次都得着急忙慌地赶早车，有时候赶不上，就只能打车。

然后收获一声“对不起，小宋哥哥，我下次快点。”

而中午在学校，他又得在人头攒动的餐厅里，满脸无语地揪出来那个傻得晕头转向的人。

然后又收获一声“小宋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段宋：“……”

究竟是谁找到谁？

最后下午放学的时候，轮到芮嘉去他的班级门口等他，段宋再带着小拖油瓶坐车回家，而那之后，他才真正地能清静一会儿。

但是，也说不定，因为对方可能又会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主动来招人烦。

然而，除了烦人这个毛病外，最让段宋头疼的是，对方总是动不动就哭。

明明是因为自己磨叽，最后赶不上公交了，哭。

嘴巴里有口腔溃疡，吃饭的时候疼，哭。

听不懂课，哭。

不会做老师留的作业，哭……

段宋有时候真的很疑惑对方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怎么能眼眶说红就红，眼泪说来就来？

虽然不是嚎啕大哭，但是不管大事小事就总是这样眼泪汪汪的，也足够闹得人头大的。

段宋就这样被反反复复折磨了一个多月，甚至后来连眉头都懒得再皱。

直到某天下午放学，他从教室出来的时候，往常那个总是早早就背着小黄鸭书包等在门口的人，这次却没稀奇地没了影。

奇怪，段宋想着叹了口气，就下了楼准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当时正值傍晚，暖黄色的夕阳余晖透过窗户，丝丝缕缕地落进来，给楼道里那些半开半掩的教室门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橙黄色。

无数细小的灰尘浮在洒下的光影中，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正在慢慢蠕动。

段宋单肩背着包，走在这条空旷的楼道，身后是鞋跟地面的轻微摩擦声。

等到他走到四年级二班的班牌下，半只脚踏进门时，偌大的教室里，他看到一个人正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好了，又哭了。

段宋已经见怪不怪，索性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见芮嘉还趴着不动，这才无奈地敲了敲门，压着烦躁，“走不走？”

话音刚落，芮嘉倏地抬头，却在看到他时，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微微张着嘴茫然了好一会儿。

只见对方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头发也不知怎么被折腾的乱糟糟的，有几绺头发还粘在泛红的脸颊上。

“小……小宋哥……哥，”段宋正想着又可能是什么原因，就听到对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他们说我是……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说着，又开始哽咽起来，眉毛皱到了一起几乎快成了一个“八”字，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我……我跟他们说，爸爸妈妈……”芮嘉一边说一边用手抹着眼泪，鼻子红红的，“很忙，我才到舅……舅妈家，可他们说……他们说……是因为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呜呜呜……”

闻言，段宋目光微微动了动。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些年他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那只是他们随便说的，你当真干嘛？”段宋一脸无语，但还是耐着性子回了一句，权当安慰。

“我不管，”芮嘉却哭得更加厉害，甚至开始无理取闹起来，“他们就是说了，他们说我没人要……”

真是对牛弹琴。

段宋简直被吵得头疼，心里本来就烦，被对方这么闹，耐心也一点一点地正被耗尽。

不知道芮嘉又吱哇乱哭了多久，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段宋闭了闭眼，提高音量喊了一句，“他们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不问，跟不要了，有什么区别！你哭有什么用！你真得烦死了！”

话还没说完，刚才吵闹不止的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登时没了声。

段宋看到芮嘉红着眼睛站了起来，正满脸错愕地望着他。

时间像是突然慢了下来，周围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

好一会儿，芮嘉才又哽咽着开口，“段宋！你跟他们一样坏！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我不要让你管我了！”

“你以为我想管你吗？”段宋被气得直冲天灵盖。

是他想管的吗？是他想交朋友的吗？

如果不是受人所托，他愿意屁股后面整天跟着一个磨磨唧唧、事儿多、什么都干不好还只会哭的烦人精吗？

到底是谁热脸贴冷屁股？

“我早就不想管了，我也根本就不想跟你交朋友！”段宋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心里实在不是什么好滋味，索性也就跟着说了狠话。

闻言，芮嘉紧紧攥着两只拳头，胸膛也跟着起伏越来越大，“段宋！我讨厌你！”

说完，就眼泪汪汪地跑出了教室，连书包也忘了拿。

而段宋正在气头上，也并不打算去追。

正好，不用他干什么，这个烦人精就自己离开了。

省了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