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两人便早早出发。渔女村就在翠叶峰山山脚,李家在村子东南隅。
两人来至李家门外,宅子阴气沉沉,不似有喜事。叶焱敲门唤声,应门而来的是李大娘。“来了,来了。”李大娘印堂发黑,眼下乌青,无精打采的样子,见到来人是叶焱,稍稍有些精神,“叶郎中来啦,进来坐,进来坐。”
叶焱见着她的疲态,关心问道:“您近来可好。”
“还好,就是干啥都没啥劲,不知是不是中了暑气。正想着找你抓几副消暑茶喝喝。”她说着,抹去额上冷汗,“你怎么有空过来。”
“听说弟弟拜入青山派门下,今日前来祝贺。”
“你有心了。”李大娘笑道,“李墨那孩子还未醒呢?我现在把他叫醒。”
叶焱惊觉怪异,李家弟弟向来乖巧懂事、勤奋好学,不曾日上三竿还没醒,不及多虑,便听小意道:
“你可觉得这里怪异?”
“此话怎讲?”
小意摇头,她方才在李家门外,看到李家大宅阴云飘浮,果不然进屋,便见顶梁笼瘴,瘴气丝丝涌动,绕梁而行,想必屋内有邪祟入侵。她欲告之叶焱此事,可有碍于李家主人在场,她必不能多言。待李大娘离开,她才道:“我看见这屋子……”
“啊!”
厢房传来惊声,是李大娘。尖叫声过后,无声。两人对视,顿觉不妙,前后闻声而去。
两人先是见李大娘愕然站在厢房内,已是失了魂,她目视数步之内的床榻上。床幔垂放,幔布溅血,里有怪异作响。叶焱恐李墨遭遇不测,越身快步向前,掀开幔帘。
只见李墨脸色发青躺在榻上,全身抽搐,七窍血流不止,想必幔帘血迹应是喷血而溅。他欲触及,却被李墨避开,甚出手伤他。叶焱反手扣住李墨手腕,只觉他手腕冰冷刺痛,急唤道:“李墨,醒醒,醒醒。”李墨双目紧闭,似听不见,欲起身挣脱,十二岁孩童怎敌叶焱气力。忽一口腥血吐出,溅在叶焱布衣。
叶焱无暇顾及自己,伸手探额,冰寒刺骨。窥其双目,乌黑无白,血泪带黑。顺额下至颈肩,手指越发疼痛。于此停留,探至后颈下半指,指尖似千针扎刺。只见颈背有一枚铜币大小的黑印,咒印渗入皮肉蔓延至后背。叶焱随即扯开背后衣布,背后血脉尽显,筋骨虬突。果不其然是巫咒之术。
此时李墨猛起挣扎,口中血流不止,背上血肉鼓动,叶焱喊道:“大娘,快去准备热水,干净的布,金创药和酒来。”李大娘被此厉声惊醒,还未及悲哭,便打水取物。
叶焱抽出一枚银针刺入心穴,稳住心脉,免受血涌而脉裂。后又往百汇、神庭共扎两针,封神识护神志。针灸时需心无旁骛,却使李墨有机可乘,奋起挣扎。致神庭一针迟迟未下。小意见此上前帮忙。
叶焱欲阻,虽李墨尚是孩童,却力大不弱女子,又被邪祟上身,恐会误伤于她。
小意道:“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随即协力控之。
不料邪祟封闭李墨五感,控制他的身体,又因受到束缚压迫,顿时力大无穷。而叶焱顾及李墨,不敢使蛮力。两人竟合力无法将其压制。
叶焱只唤道:“醒醒,李墨,醒醒。别被邪祟控制,我们是来帮你的。”
李墨双眼猛开,黑目突出,面露狰狞,骨骼扭动,口里黑血泄流,发出“啊啊啊……”的声响,是摄魂之兆。
小意见叶焱连连唤喊,李墨不曾应答。见此情况不妙,她俯身于他耳边呢喃。
李墨似听到般,停止挣扎。叶焱方才施其一针,李墨渐血止合眼。
正逢李大娘取物回来,叶焱拿起一壶烈酒抹于咒印上,又掏出银匕,嘱咐道:“劳烦小意、李大娘按住李墨,误让他挣脱。”
又对李墨慰道:“李墨,等会我为你刮骨剔肉,除去咒印,若有疼痛,你忍一会。”
即刀入皮肉,匕刃发黑。剜其一块血肉,剜肉深至颈骨。见内已是腐肉脓血,需剔肉除之。过半盏茶,叶焱方其抽出白布同金创药包扎伤口。
经剜肉剔骨之苦,李墨身中咒术除去一半,背部怪异之状也消失殆尽,可身上乌青之气尚在。
叶焱起身净手,又将两碗茶水置于桌上,接取出一把匕首,破腕滴血于碗中茶水,一碗递于李大娘,一碗喂于李墨。
这血茶有解毒治病奇效,李墨服下,脸色由青转红,也无先前腥浊之气。而李大娘亦是,一扫疲态,精神抖擞。
见两人恢复正常,叶焱便交代李大娘换药照顾事宜。“金创药前三日需一日一换,后需三日一换。今日被褥衣物需全部换洗,免邪祟入侵。”李大娘点头应之,又询些细节。叶焱也尽数告之。后才清理粘着衣上的血渍。
叶焱换了身衣物回到堂厅,见小意忖思入迷,未觉他来,他问道:“你在想什么,想得怎么入神。”
小意应是抬眸,打量他一番,“你这是……”
“哦,这是大娘拿给我穿的,大叔的衣服。我穿好像大了点。”李大叔身材臃胖,松垮的衣服穿在叶焱身上略显滑稽。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呢?”叶焱就势坐在她的身旁。
小意似欲言又止,随后将桌上裹布打开,内是一块腐肉。是叶焱从李墨颈后腕下血肉。血肉落地便腐化,小意便先用白布将其包裹。虽已腐烂发黑,可那铜圆咒记清晰可辨。
“这是你挖出来的,我把它捡起包裹好。这是童子咒。”小意道。
“童子咒?”
“没错,童子咒也称为三日夺命咒。顾名思义被咒者三日内会被摄魂而死,且死状尤为惨烈,是江湖十大邪咒之一。”
小意细细说道童子咒来历,目观叶焱神色,叶焱似对童子咒并无了解,小意接着说道:“此咒邪毒在于两点,一是夺人之命于无形。被咒者当日并不会发觉被下咒,直至第二日,咒术才真正发动。而到了第三日,已经无力回天了。”
“咒术发动为四阶段,一阶段,“五感被封,魂魄被锢”,这时被咒者与睡着时无异,因很难被发现中咒。二阶段,“七窍流血,肉骨腐烂”。被咒者外则吐血不止,内则从咒印之处开始腐烂,直至五脏六腑,骨肉尽数腐烂溶化。三阶段,“摄魂”。灵魂被下咒者摄之。四阶段,“化为人衣”,在第三日,被咒者魂魄被摄,身体腐化,只剩下一层皮衣。”
叶焱听此猜测李墨应是在发动二阶段,不免心恐,又庆幸早些发现,保住李墨性命,又问道:“你说此术邪毒有两点,那另一点又是?”
“二是被咒者只能是十二岁以下的男童。”
后小意又将其童子咒的施咒之术一一告知。叶焱幡然:“如你所说,童子咒施咒需童子一丝血为引,能做到取血,必是能近身之人。除李大娘外,便是那两青山派修士。”
修仙之士拜师修道,需持帖子前往。仙宗以帖为信,方可招其入门下。因仙宗不同,拜师帖也不同,其以血为记为最广。
“我想的和你一样。但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究竟事实是如何,得那孩子醒来才可知。”小意深知叶焱的想法,又道:“如今你我对那两修士了解甚少,贸然行动定会打草惊蛇。倒不如先静待不动,待那孩子醒来从长计议也不迟。”
叶焱知此事不可冲动,思此又奇,道:“你怎会知道童子咒之事?”
小意答:“我也不知,当我看到这咒印,只觉熟悉,应是在哪看到过,细想起来是一本书。”
“书?什么书?”
她回想,记忆翻涌,不觉呢喃:“万卷阁,地璇残卷。”片刻,回神道:“大概是儿时在书阁里看的书。”
叶焱听罢,又在心里默念一番,暗叹她博学多知,是自己所不能及。
“为何如此问我,难道你不知何为童子咒?”她反问,却亦知晓答案。只是讶于叶焱除咒法子,法子虽简单粗暴但效果极佳,想必有高人指点,便道:“你怎知割肉剔骨可以解咒。”
叶焱知了,便笑道:“你方才想出神,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小意不作答,似默认。
他又道:“这是师父教我的。”言语尽是自豪,又道:“师父他说,咒术借于物,除物即可破咒。咒附于体肤,割肉剔骨亦可破除。”
小意笑道:“那你师父还和你说过什么?”
他娓娓道:“师父说过咒术分为两种,除了借物施咒外,还有一种,便是精神意念。此咒法以“精气神”为主,加以“口”“眼”“手”辅助。此咒颇为难解,师父,师父他说……”
“若遇到施其咒者,应予回避,切勿正面硬刚。”
师父深知叶焱为人侠义心肠,遇到不平之事必会拔刀相助。可懂此咒法之人并非等闲之辈,大抵也是修仙之士。叶焱一介凡夫俗子,应是回避即好。
“想必你师父曾和你说过。”小意道。
叶焱心中一惊,叹她料事如神,只能讷讷点头。
“但,”小意忽话锋一转,笑道:“你师父可曾和你说过,纯阳血,不可外露。”
说罢,抓起叶焱手腕,只见白布圈圈绕腕,她道:“为何要这样做。”
仅是割肉剔骨不足以将此咒破除,咒印附于体肤可除,咒法深入五脏六腑难除。虽保住性命,可邪祟入身,命脉已损,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活着。
但见李墨服下茶血后,脸色红润,亦无青黑,是咒法已除,再假以修养时日便可痊愈。这种种,归功于纯阳血。
“纯阳血的奇效,想必你比谁都了解。”她道,“可你知,若纯阳血一旦暴露,定会招来他人觊觎,甚、招来杀身之祸。”
天地间拥有纯阳血之人极少数,其辟邪化煞,治病延寿,增长修为的奇效,为人魔妖三界所争夺,将其圈养成血奴,助己修炼。
叶焱听此,正色道:“村子里的人淳朴善良,定不会出卖我。”他对此深信不疑。
她又道:“你可知这样做会折你自己的阳寿。”
折阳寿换阳血,因而纯阳血之人多为童子命。
“你不必担心,我命硬的很。何况我受村里人养育之恩,他们有难我岂能不帮。而且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是我该做的。”
小意听此,不觉摇头,心中叹道:不知说他善良,亦是说他愚笨。
却又松了口气,转念一想:也正是这怀有感恩之心,侠义心肠,叶焱才是叶焱,若没了这些,叶焱就不是叶焱了。
思至此,还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
若不是方才见他滴血入茶,她定不可料到他是纯阳血,也不可料到他有意隐瞒,使她多日不曾发觉,只道药汤的神奇,竟能治她病症。殊不知是他以血养之。现细想,她应早发现此事,那日初醒,便应当发觉,只是她竟把此事当梦境了。
她问道:“为何对我如此好。”
被揭穿心事,叶焱自然不可狡辩,便反握她的双手,柔声道:“你是我的妻子,我爱你,护你,敬你,对你好,当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是你的夫君,你有困难,我来解决,你不开心,我带来开心。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携手渡过,不离不弃。”
他说得情深意切,情意绵绵,发自肺腑。若旁人听到,大抵会惊羡世间竟有如此用情至深之人。
可这丝丝情话,句句承诺,入了她的耳,竟泛不起丝毫涟漪。就连那点点温热亦成了烫手芋头。
她只得莞尔一笑,不作回答。
可这一笑,倒是让叶焱心花怒放,心想小意终于接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