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倏忽,秦惟熙回过头,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褚夜宁只笑不语。
皇太后空洞的双眼望着忽而响起的胡琴琴音传来的方向,喃喃道:“一碗面?是哀家过生辰了吗?”
“哀家闻到荷香了,再过几月芙城就要嫁与仲亭了。”皇太后再轻声呢喃着。
褚夜宁一手微微抬起,示意那些演奏的皇家优怜退出荷园。秦惟熙起身取过皇太后身侧静侍宫娥臂挽的披风罩在了皇太后的身后。
她轻声道:“祖母,我做了糕点给您,待回了万松阁您尝尝好不好吃?”
皇太后笑眯眯地点头,任凭她扶起走出小荷园。
随侍的宫娥面面相觑,霞光顶的老祖宗近年来越发痴了,时常会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执拗起来,甚至是宝珠姑姑哄劝也不曾听。
今日天还未亮,老祖宗便起了身执意要听戏曲,一坐就是近一个时辰,连午歇也未曾去,这罗家的姑娘一来三言两语就让老祖宗肯回万松阁了。
宝珠听几人回了万松阁目露诧异,很快便让宫娥将做好的杏仁茶摆到阁里。待宝珠回了殿内便见一个穿着青玉色罗裙的小姑娘手里正拿着一块糕点掰成了四五块,很有耐心地再侍奉皇太后吃下。
而那靖宁小侯爷亦颇有耐心地在旁太师椅上一手端着茶盏,含笑看着。
“祖母,好不好吃?”
皇太后笑:“好好好。”
宝珠上前道:“两位小主子惦念的杏仁茶来了。”又看向秦惟熙手中拿的糕点,问:“这可是姑娘亲手做的?”
秦惟熙点头,浅浅地笑,看着花几上的食盒道:“自是少不了姑姑的那一份。”
宝珠欣喜:“姑娘也给奴做了?”
秦惟熙笑说:“姑姑从前待我们最好,怎能少了您的?”
宝珠含笑:“小主子们姑娘家玉雪可爱,男儿们比姑娘家还要粉雕玉琢。小主子们个个天资聪颖,奴怎能不心生怜爱?”
秦惟熙笑眯眯地看着宝珠连连点头,以表此话赞成,随后她又服侍着皇太后喝了几口杏仁茶。
这时,皇太后忽而朝宝珠道:“宝珠啊!哀家想吃面。”
“面?”宝珠一愣。
褚夜宁忽而起了身,道:“即是赵祖母想吃面,夜宁亲自下厨给祖母做一碗好了。”
宝珠闻言捂唇一笑:“小侯爷如今可会下厨了?”
褚夜宁依旧只笑不语。
秦惟熙眼皮一跳,再是狐疑地眼神望向他,这家伙一来就向赵祖母讨一碗面吃,本以为是随口说说。这时褚夜宁也走了过来,靠近她俯身道:“八妹妹,可愿相助四哥?”
秦惟熙看着他越来越凑近的一张盛满了笑意的面,眼皮越发猛跳。
皇太后笑赶二人,此刻似十分清醒:“两个猴儿快去,勿扰了哀家午歇。”
秦惟熙抬眼一看,皇太后已闭上了眼睛,似有困倦,在坐打着瞌睡。她低下头抿唇一笑。
宝珠问:“可要奴带二位小主子去?”
褚夜宁淡淡道:“不劳烦姑姑,我知道在哪儿。”
秦惟熙服侍着皇太后躺下,又将榻上的锦被为老人家盖严这才出了内殿。二人也未曾往远走,只在万松阁里的小厨房由着厨娘拿来下面的食材。
褚夜宁又毫不客气地挥退了众人,小厨房内此刻只剩下二人。
“四哥,要我为你做什么?”她问。
褚夜宁低低笑了一声,待锅里水沸又将那一根根纤细的面条及小蔬菜下进了沸水中,又不忘打上两个蛋。
秦惟熙看着他有板有眼的一系列动作眼皮再是一跳。亦很难将当年那个被褚伯父手握长鞭追着满府跑的不羁少年联系到一起。
“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日是她的生辰,但她有许多年不曾过了,她会想起母亲。从前她的生辰日母亲会亲自做了满满一桌的菜肴,哥哥与父亲都在,再请来她的儿时几友。
但在江南这些年罗家阿母将她的衣食起居照料的无微不至,也会时常做了许多美味佳肴学着当年的母亲般做给她吃。
秦惟熙道:“四哥还记得?”
褚夜宁眉峰一动,随后将煮好的面盛出:“我如何不记得?我的记性有那么差?另一碗是给赵祖母的。”
秦惟熙见灶台上只放了两碗面,问:“你不吃吗?”
褚夜宁却不答,忽而再次俯身朝她贴近且眼里的笑意分明:“今日你是小寿星,又不是你四哥。快趁热吃,赵祖母她老人家一定是在装着打瞌睡,我去将面送过去。”
秦惟熙看着灶台上搁置的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面,心头一阵酸涩。但直到褚夜宁返回小厨房,她也不曾动一口。
褚夜宁眸中波动,见状道:“不好吃?”说着就欲重新烧水另起锅灶。
她忙阻拦,笑道:“四哥做的汤面最是人间美味。在等你一起吃。”
因小厨房里没有宫娥侍候,凡事二人皆亲历亲为,说话间秦惟熙已另取了一大海碗,慢条斯理地将面盛了一大半出来。
褚夜宁看着她笑,亦未阻拦,只道:“即是同吃过这一碗长寿面,以后但凡你受的苦,都由我来承受。”
秦惟熙道:“四哥难道忘了那日你在海子湖畔与我说以后只有甜,没有苦。”
二人回了万松阁,宝珠已服侍着皇太后吃了少许热气腾腾的汤面,皇太后的面上依旧甚是和蔼,远远地听见二人的脚步声已目露慈爱。
殿内有小宫娥在旁沏茶,宝珠见到二人亦面露喜色,又故作抱怨说:“老祖宗近日胃口欠佳,奴如何劝也不听,平日喜饮的杏仁茶也不曾饮了。今日却饮了杏仁茶还吃了小侯爷亲下的汤面,我看明明是老祖宗不喜奴在身边侍奉了。”
皇太后闻言呵呵地笑。秦惟熙亦看着宝珠笑。
这时那沏茶的小宫娥已将一盏倒满了热茶的杯子双手端了过来。秦惟熙忽而灵机一动,走上前对那小宫娥道:“我来吧。”
宫娥依言恭声退下,褚夜宁则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
秦惟熙眼珠黑亮,展颜一笑,一边端茶而过,一边看着宝珠:“姑姑在祖母身边侍奉数十余年,可比我们这些晚辈还要惦念祖母。倘若真离开了祖母,恐怕这午歇都歇得不曾安稳了。”
“姑姑请喝茶。”
宝珠似受宠若惊,却不敢接。只回了头去瞧榻上倚在软垫上的皇太后。
皇太后笑说:“即使星丫头给了你的你喝便是。怎生还摆起长辈的谱了?”
宝珠连忙上前接道:“不敢不敢。”
这时,褚夜宁忽而将倚在太师椅上的手肘动了动,随之那双修长,因长期握剑所致带有薄茧的双手也微微一伸展。
也就是这一刹那,秦惟熙见宝珠已接过茶盏的一瞬,忽觉履下踩到一硬物,脑中飞快一转,毫不犹豫地行走了上去。
一块金灿灿的金锭随着脚下的动作随之从履下滑出,也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块硬物所致,秦为熙一个重心不稳,欲跌倒在地。
一息间,一只手臂倏忽从旁伸出,再将她万无一失的向怀里拢去。
秦惟熙顿时知意。
也就是这一瞬间,一手端盏的宝珠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所致下意识地伸手一拽,却忘了手中还端着盛满了热茶的杯子,不觉间打湿了秦惟熙今日所穿的那一身青玉色罗裙。
皇太后在旁焦急地问:“可有烫到啊?”面上满是忧虑。
然宝珠却怔了一瞬才道:“无碍,无碍。是星姑娘不小心被绊倒。”又见地上忽然多出来的一块惹人眼的金锭,很是诧异:“咦?这是哪里来的?”
再看那金锭上錾刻着铭文,分明写着:万泰二十四年秋,平倭寇一役,赠夜宁。
褚夜宁忽而起身,面上端着恣意之态,勾唇一笑道:“对不住,这是当年姜祖父所赠,夜宁甚是喜爱,这些年来从不离身,许是荷包破了,掉了出去。”说着便一手解下腰间所挂的那锦缎墨色荷包。
荷包底部果然破了一个口子。
宝珠点点头,想起适才那一幕,忙问秦惟熙:“可有烫到?要不要换件衣裳?春日里你们上山,奴早已得了老祖宗的意给姑娘备了换洗的新衣。”
秦惟熙还未答话,褚夜宁已俯身捡起了那金锭,先开口道:“八妹妹这衣裳,怎生瞧着有些眼熟?”
秦惟熙回头朝他眨眨眼,面上很快又恢复了平和色,有些茫然地道:“如何眼熟?倒是不记得了,谁人喜爱这青玉色么?”
再回头,却见宝珠正朝着她笑。
皇太后忽而开口道:“两个猴儿,杏仁茶也讨得了,面亦吃了,时辰不早了快下山吧。”
秦惟熙抿着唇笑绕过了宝珠,坐在床榻边拉起皇太后的手,轻声道:“祖母又要赶人吗?”
皇太后只呵呵笑不语。
秦惟熙又轻柔地握了握那一双满是枯瘦如柴的手,笑说:“那星丫头不走了行不行?”
皇太后闻言轻轻一叹:“守着哀家这身老骨头作甚?星丫头啊,这世间景色万千,你要替哀家出去走一走,你要活得尽兴。”
秦惟熙又将锦被向里掖了掖,背对着众人极力地克制着自己:“那改日晚辈将奉画留在霞光顶照料祖母,祖母不可不依。”
皇太后痴了一瞬,问:“奉画……就是那个从小伴你的小姑娘?”,少顷又果断地回绝:“哀家喜欢清静。”
秦惟熙欲再开口,却被皇太后连连驱赶:“时辰不早了,换了衣裳快下山。”
宝珠在一旁温声道:“老祖宗这是惦念两位小主子天黑不好赶路呢。”
另一边,褚夜宁也起了身,朝皇太后行礼告辞。他笑对宝珠说:“姑姑定要好生照料赵祖母,改日夜宁再上山来。”
宝珠恭声应是。
半山腰下,九曲不知何时得了消息,再次神出鬼没的牵着车马在一颗老树旁等候。
九曲依旧咧着嘴笑,朝秦惟熙行礼罢,恭声道:“夫人请上车。”
秦惟熙方迈上了车板,一手扶在车厢边缘,闻言不由一愣,回身去看他。
九曲忙改了口:“姑娘请上车。”又回身去瞧面上甚是愉悦的自家主子,九曲心下更是得意。心道这军棍以后倒是有罚子免了。
马车内燃着淡淡的蜜桔熏香,褚夜宁见她不似初来时那般欢快,思忖片刻,忽拾起矮几上的帕子净手,随后又从几上所摆的一碟荔枝中取过一颗,三两下剥了外壳。
“在想赵祖母?我会时常派了人上山。”他将荔枝递过,很是认真地道。
秦惟熙摇了摇头:“宝珠姑姑与丁公公对赵祖母都是尽心的。”
“那是……”
“是在想崔律所说的那些话。”
褚夜宁眉心微微一动,听她话语里隐有一丝怅惘,又将手中剥得干净白嫩清透的荔枝再递上前一分:“从前不是最不喜带了外衣的果子?要我喂你?”
秦惟熙听罢忙从那惘然的神思中抽出,一手夺了过来,囫囵送入口中。
褚夜宁静静地凝视着她,又说:“那宫娥是有蹊跷,我会派人查一查。还有一事未曾与你说,月余前我已让人快马带信江南于碧潭,碧潭说阿夏在得知你还在人世的消息,欣喜的一夜未曾睡下。”
提及阿夏,秦惟熙目露一丝柔和。又听褚夜宁朝着帘外道:“赶快些,今夜还有要事。”
秦惟熙闻言又抬眸去看他,却并不曾开口是有何要事。又见他从靴下搬上一金丝楠木质的木盒到几上,比妆奁盒还要大上许多。
随后听他道:“打开看看,送你的生辰礼。”又从腰间荷包里取出那金锭:“喏,还有这个。”
秦惟熙闻言面上不由一怔,褚夜宁已将那木盒推到了她面前,似在催促她赶快将那木盒打开。
她看着那金锭道:“那是姜祖父赏你的。”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二人说话间秦惟熙已缓缓开了那木盒,入目的并不是珠钗翠环,也并不是绫罗衣裙,而是满满一匣子似要溢出的白花花面值千两的银票。
好家伙!
短暂地晃神间,那本是于对面而坐的贵公子已悄然间顺着软榻“滑”于她的面前,贴近她道:“这些年的积蓄都在这里,你四哥……也唯有这些了。”
“都给你,命……也给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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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