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你们掌柜的呢?”
城南客栈,张三多正在收拾桌面,听到询问转身,看到的便是一男一女还有一只狗。
“两位是吃饭还是住宿?”
张三多没想告诉他们自己就是掌柜,他收好手上的抹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
少女看起来年龄不大,约莫也不过二十,腰间随意地挂着一个木质的葫芦和一个像是勺子的东西;身后跟着的人勉强看像是个男的,但他着一身玄青色长袍,带着粉白色面纱,怀里还抱着一只蛮可爱的狗,张三多也说不准。
一行人一身江湖气的打扮,明明外面没雨,还带着斗笠。
客栈所在的地方偏远,人迹罕至,偶尔有行客和商户落脚,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张三多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人奇怪。
桌上的灯油接近燃尽,火烛晃了晃,张三多蓦地有些紧张起来。
他依然乐呵呵地开口:“两位是吃饭还是住宿?”
被抱在怀里的狗此刻大声地吠了起来,京时筝察觉到男人的紧张,伸手安抚了一下夏温。
“掌柜的,”她扭头将夏温抱到自己的怀里,“岭上月,山中剑,泉中血,魂飞绕林生,尘净生灵鸣。城南一带,听过这话吧?”
张三多没动,也没回答。冷夜,豆大的汗珠开始低落。
京时筝很有耐心地等他反应:“掌柜的,今夜山岭上的那月亮可是亮的很啊。”
“这几日,是有些不大安生,后院那菜地里总是传来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吟唱,文邹邹的,什么戒律这些乱七八糟的......”张三多终于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抖擞着讲述这里的事情。
即将熄灭的油灯在此刻突然亮了起来,已经没有灯油的灯迸发出蓝色的幽光。
京时筝笑了笑:“没关系掌柜的,这很正常。”
对上张三多略显迷茫的眼神,京时筝语调平淡,彷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毕竟有鬼的地方,这些事情都再常见不过了。”
......
京时筝慵懒地坐在客栈的软榻上,对一旁神色慌张看着京时筝宛如看救命恩人的张三多道了声谢:“掌柜的不用担心,过了今夜,这个地方就能彻底干净了。”
张三多激动地躬鞠了又鞠。这城南人少,也不算朝灵郡的灵脉,灵人异士不常见,他本打算明日便启程去找镇妖司的人来,这下好了,瑶山那群净妖的自己找上了门,他感激的都要说不出话。
看着他欢欢喜喜离去的背影,林静风有些忍不住,他摘下用作掩饰妖气的面纱,露出极具魅惑性的容颜:“话说,你何必每次都这么吓唬别人?刚刚那店家,就差没问咱们要点什么所谓的符咒供起来辟邪了。”
看着林静风那双上挑勾人的狐狸眼中透露出的清澈的愚蠢,京时筝有些骄傲地勾了勾唇:“你懂什么?这显得我们很熟。”
林静风有些无语地挠了挠怀里小狗的脑袋:“老祖宗给你们起了那么好听的名字,叫什么净尘,到你这儿就剩你一个真正能净妖的了不说,行事做派还跟那些捉鬼的道士没什么两样。”
京时筝撇了撇嘴角,有些无奈地看着林静风:“你以为我们跟那些捉鬼师有可比性吗?”
她伸出手指摆了摆:“没有,因为我们根本不配,我们的地位甚至在捉妖师之下。”
京时筝的语气多了丝愤懑不平:“做我们净妖师的,最忌讳的就是做我们净妖师。只渡不杀,没有输出就算了,还得超度那些妖灵的魂魄,整个一捉妖行业链条的最低端!你以为为什么就剩我一个?”
林静风凑上来,一脸认真地想听她的回答,却只见京时筝愁眉苦脸:“因为就业形势太差了伙计,要不是最近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妖灵作祟,我早就瞒着师尊那老头跟着师兄他们带你去煤场干活了!”林静风凑上来的脑袋又缩了回去。
京时筝觉得好笑,本打算再说些什么,腰间的葫芦突然开始发亮。
夏温的眸色暗了下来,林静风的瞳孔也变得细长:“筝筝,这次是什么东西?”
京时筝起身接过林静风怀里的夏温:“熊精。”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城南这一带新来的一个教书先生,狗熊变的,说是上课的时候露出了耳朵。”
京时筝顿了顿,语气微妙:“倒是也没做什么坏事,但是刚露出尾巴就被台下的学生用砚台砸死了,葫芦里看到的尸体上全是墨汁和血,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出事了,魂魄在这飘了有一段时间了。”
林静风顿住,有股冷风吹过,他几不可闻地抖了一下。
十几岁的学生,在第一时间,选择用砚台活生生地砸死了还是人形的教书先生?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京时筝已经吹灭了房间里的蜡烛,打开了房间里直通后院的那扇小门。
“上古立约,垂为戒律:夫天地有常,万物并育......”
沉闷的低吼夹杂着水声的呜咽,像是从混了一口血液的口腔中发出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房间。
“垂为戒律!”
“垂为戒律!”
“垂为戒律!”
葫芦的光亮由黄转红,林静风竖瞳闪了一下:“进来了。”京时筝怀里的夏温立马跳了出去,悄无声息间,门口的铃铛蓦然作响,随即一声嘶吼传来:“如有违者,永堕无间!”房门处似有无数金线闪烁,数量之多密结成网,夏温正死死拽着什么东西在那金网的正中间。
京时筝眼神顿了顿,随即拿出怀里别着的灵匙直接丢了出去,正中网心那团黑雾。夏温有些虚弱地掉在地上,呜咽了一声,嘴角还带着墨汁一样的黑水。林静风犹豫着要不要把她抱回来时,夏温已经自己翻了个身窜到京时筝的脚下。
那团黑雾仍在挣扎,但是有锁妖匙和困情网的束缚,挣扎注定是无用的。
京时筝双手虚合,中指与拇指相扣,食指轻抵眉心,语调温婉,带着丝与困情网不同的安抚的灵力:“灵台无物,谓之虚空;神凝魄聚,以心□□。”黑雾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安静下来,反倒愈加躁动。京时筝皱了皱眉,盘坐在地闭上双眼。
这不影响她感应妖灵魂魄的神识。
“永堕无间......”
“我错了,是我错了.......”
“不要,我还要教书,我错了,别这样对我......”
杂乱的声音充斥着京时筝的神识,她的眉头紧皱,一旁的林静风有些着急地想上前,却被怀里的夏温制止。顺着夏温的瞳孔看去——门口的困情网内渐渐没了动静。
林静风看着一旁紧闭双眼的京时筝,纵使跟着京时筝出来净妖这么多次,但是他依然会对她的灵力感到惊讶。她的灵力彷佛用不尽使不完,在源源不断供给困情网和锁妖匙的同时,还能分心捏灵犀诀跟妖灵的魂魄对话。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也没有丝毫力竭的意思。
“你没错。”
京时筝再也忍不住这些带着惶恐的憨厚声音出声安慰到,识海里的熊精长得是一副清俊模样,被学生砸倒在地上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护住身边他们交上来的抄书。他的眼神里没有恶妖的那些凶残,反倒是天真和憨厚。
“我没错吗?我做错了事,我没有听主人的话......”识海里,男人的眼神逐渐带了丝空洞,整个人以一过度夸张的速度开始衰老。京时筝一时有些怔愣。
这个妖怪的魂魄不正常,像是少了一缕。
京时筝咬了咬牙,最起码肯定能确定他是个好妖。她跳过了净妖中的度化,选择直接封印了熊精的灵枢:“灵氛散尽,元魄归真。葫天纳影,收摄妖氛。封尔灵枢,返璞存根。归元纳集,往生永存。”
话音刚落,困情网中的黑雾便被尽数吸入葫芦之中,壶口随之悄然封闭。
林静风连忙上前扶住京时筝:“怎么了?这次怎么这么快?你有没有受伤?这妖怪进来的时候还是原态啊!没有渡化怎么办......”
林静风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京时筝自然地截断他的话,并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扒拉下去:“我没事,别瞎担心我了。”
她抬手将门口的困情网和锁妖匙收回,脑中满是熊精的那几句含糊其辞的话语还有最后不正常的衰老,正想着拿回去给师尊看一下时,旁边的夏温突然叫起来,京时筝回神,看着手上的困情网,微微愣住:金色的困情网上散落着红色的光晕,似乎没什么规律,但如果眯着眼看便能发现,是一朵莲花。
红色的莲花,花心盘着一条蛇。不一会儿,红晕便消散了。
“第五个了。”京时筝扶了扶脑袋,看着一边安抚夏温的林静风。
“确实,每次都是夏温发现的。”林静风挠着夏温的脑袋嘟囔着,说话不自觉跑偏:“不过你说,夏温怎么越来越像狗了?”
京时筝:......
夏温呲了呲牙,一跃跳入京时筝的怀里。京时筝提着她脖颈后面的那块软肉,眯着眼看她后退上那个不明显的莲花印记:“不过现在看来,估计马上就能变成人了。”
夏温的莲花印记中没有那条蛇。
林静风接过夏温,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皮毛:“最好是吧,这几次净化的妖怪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成魂魄的,都带着那个诡异的莲花印记。”他没再说下去。
但是京时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怕夏温也变成那些妖怪的样子。
京时筝笑了笑:“拜托,你们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清楚我的实力吗?有我在,她不会有事的。”
林静风没说话,他当然知道京时筝的实力,当初他和夏温落入镇妖司的一起案件里差点被折磨死,是京时筝只瞥了一眼就能看到他们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一句“不是他们干的。”就把他们救了出来。然后刚到瑶山就威逼利诱他们给她打工。
“我知道是你做的,但那是因为那个男人想要欺辱你,情有可原。”当时的京时筝就随意地坐在他面前。
那种感觉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一种被人直视心灵,掌握一切的感觉。他和夏温已经有了近千年的修为,可京时筝甚至不需要捏诀,就能直接窥视他们的识海。
尽管他跟不能幻化为人形的夏温尝试了无数次,但每次都绝望地发现自己都不能逃脱京时筝的掌控。
直到夏温先低了头,因为京时筝给的吃的太好了。
一人两妖愣是就这么诡异地共处了这么久,甚至工作上还能说一句默契。
京时筝见他不说话,随即摸了摸夏温的头打趣:“现在这样乖乖的不也挺好的吗?要是真的变回了人每天晚上对你又扇又打的......”
“你你你你...你乱说!”林静风语无伦次地红着脸指着京时筝,就连夏温也嗷呜了一声转头把蓬松的狼尾巴漏在外面。
京时筝发出恶魔般的笑声:“嘿嘿,你也不想这件事被你家族其他狐狸知道吧?你们做过什么我可是看一眼就知道了!别多想了,我说了我会护着你们就会护着你们!好好跟着我干活就是了。”
林静风红着脸点点头。
京时筝毫无负担地瘫倒在床上:“不管怎么说也是干完活了!我先睡了,你俩想干啥都行!”
鼾声一秒传来。
林静风:......
夏温:......
怎么能有人堂而皇之地说出别人的秘密后光速入睡的啊!
林静风脸上的红晕依然未消,他带着夏温走到床边,随即化出自己的原型——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然后有些扭捏又期待地往夏温的怀里钻去,蓬松的狐狸尾巴就这样自然地被狼尾压在下面。
好甜的小情侣。
床上的京时筝偷偷勾了一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