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录 第5章 裂痕微光，古籍秘辛

寒峰的这一夜，被拉扯得格外漫长。苏晚烬蜷在床榻角落，狐裘裹了一层又一层，寒意却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眼泪早已淌干了，眼眶又干又涩，只剩下胸口里头空落落的，敲一下都能听见回响。沈清寒那句“滚出去”，还有后来冷冰冰的告诫，像生了根的刺，一遍遍在她早已七零八落的心头上碾过。替身……原来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就这么轻贱。

天将亮未亮时，她才终于支撑不住，昏沉沉合上眼。梦里也不得安生，尽是些零碎片段：林月瑶立在桃花树下，笑得明媚晃眼；沈清寒夺画时那毫不掩饰的厌弃；还有漫天大火里，族人一声接一声凄厉的哀嚎……她猛地惊醒，额角沁出细密冷汗，心口怦怦直跳，像刚逃过一场追杀。

殿外寒风还在呼啸，但今日，风里似乎夹了些别的动静。像是金属撞在一起的脆响，又夹杂着灵力震荡的低沉嗡鸣。那声音极轻，若非这偏殿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几乎就要漏过去。苏晚烬撑起身子，侧耳去听。声响断断续续的，从主殿那边飘来，不成调子，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规律。

一股说不清是好奇还是破罐子破摔的劲头，推着她下了床。她挪到窗边，将窗棂推开一丝缝隙，冷风立刻嗖地钻进来，激得她打了个颤。透过那缝朝外望，主殿前的练功坪上，一道玄色身影正在舞剑。

是沈清寒。

晨光给亘古不化的冰峰勉强描了层淡金边，他身形飘忽，剑光如游龙惊鸿，每一式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那剑法狠厉决绝，跟他平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全然不同，倒像是把压抑到极致的什么东西，不管不顾地全倾泻出来。剑气卷起地上积雪和冰碴子，搅成一团团朦胧的雪雾。他不像在练剑，更像是在跟看不见的仇敌搏命，剑锋扫过之处，寒意砭骨，连远远躲着的苏晚烬，都能感到那股子迫人的气势。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沈清寒——不再是那座万年不化的冰山，倒像一头陷在绝境里、浑身是伤的猛兽，正用最笨拙惨烈的方式挣扎。是因为昨天她撞破那间密室，捅到了他最痛处么？还是说，这一百年来，他日日夜夜，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正想着，沈清寒剑势陡然变了。不再追求极致的快与狠，反而沉缓下来，一招一式都像拖着千斤重负。他忽地收剑站定，背对着偏殿，良久没有动静。寒风撩起他玄色衣袍的下摆，呼呼作响，那背影嵌在苍茫天地间，竟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孤寂，还有……一丝苍凉。

苏晚烬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极小极细的东西扎了一下。那不只是怕，好像还混进了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酸楚？她立刻把这荒唐念头摁下去，暗骂自己没出息。他是云端之上的仙尊，她呢，不过是个随时能丢开的替身玩意儿，哪轮得到她来可怜？

她轻轻合上窗，把那个孤直的背影关在外头。殿内重回死寂，可她心里那潭死水，却被投进了石子，再难平息。

接下来几天，寒峰冷得像是结了冰。

苏晚烬越发沉默，几乎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影子。她依旧每日打扫偏殿，将各处归置得一丝不乱，但动作僵硬，眼神空茫茫的。她尽可能地躲着沈清寒，若是远远瞥见那抹玄色，立刻扭头绕路，或者缩进角落，直到他走远。

沈清寒也像是彻底忘了有她这么个人。他照旧每日去主殿，打坐，或是处理些宗门事务（虽说青梧宗如今也没多少事需要他亲自过问）。他没再踏进偏殿一步，连目光都不曾朝这边扫过一次。那间密室，成了两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敢碰的溃烂伤疤，无声无息地散发着寒气。

但这种刻意的忽视，本身就像一堵墙，横在那里，比寒峰的万年玄冰更厚，更硬。

这天午后，苏晚烬正擦拭书架。许是心神不宁，又或是连日没睡好，脚下忽地一软，不小心碰倒了书架顶上一个落满灰尘的紫檀木盒。

“哐当”一声，木盒摔在地上，盒盖弹开，里头的东西散落出来——并非她以为的什么珍奇法器，只是些零零碎碎的陈旧物件：一枚边缘磨得有些光滑的玉佩，色泽温润，刻着模糊的云纹；几块形状不规整、泛着微弱火灵力的红色晶石（那灵力波动，隐隐与她家族传承的功法相合）；还有一本薄薄的、封面上什么字也没有的线装册子。

苏晚烬心下一慌，赶紧蹲下去收拾。要是弄坏了师尊的东西，哪怕是再不值钱的旧物，恐怕也是麻烦。她的手碰到那本无字书册时，指尖却传来一种奇异的温热感，跟寒峰无处不在的冰冷截然不同。

她下意识地翻开册子。书页泛黄，材质很特别，不是寻常纸张。里面写的也不是修炼口诀，而是一些零零散散、用暗红色颜料书写的笔记，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记下的。

开头几页，满是关于阵法与魂魄温养的艰涩论述，夹杂着许多她根本看不懂的古老符号。她匆匆往后翻，目光猛地被其中一页钉住了：

“……异火之魂，焚尽而生，然戾气不消，终难驾驭。需以至寒之境为炉，纯净之念为引，辅以同源之血为媒，徐徐化之，或可重塑灵基，逆天改命……”

“同源之血”？苏晚烬心头一跳。她想起自己家族的传承，正是与火息息相关的功法。难道……

她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继续往下看。笔记越到后面，字迹越乱，仿佛执笔之人心绪激荡，难以自持：

“……实验再三，终难平衡。戾气反噬，炉鼎皆毁。莫非此法终是镜花水月？然月瑶之魂日渐消散，吾心如火焚……或需寻更佳载体，然天地间，何处再觅异火之魂？”

“月瑶”！这个名字像根针，狠狠扎进苏晚烬眼里。所以，这些笔记，是沈清寒为了复活林月瑶弄出来的？那所谓的“异火之魂”、“同源之血”，指的难道就是她，或者，是她这种身负特殊火脉的人？

一个更恐怖的念头，毒蛇般钻进她脑子：沈清寒救她，收她为徒，或许不单单因为她这张脸像林月瑶，更可能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他进行某种邪门复活仪式的“材料”，或者“炉鼎”？

这想法让她瞬间如坠冰窟，从头冷到脚。先前只当是替身的屈辱，此刻骤然变成了对性命之忧的巨大恐惧。她存在的价值，恐怕连个“赝品”都算不上，倒更像是一味……药引子？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是沈清寒！

苏晚烬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东西胡乱塞回木盒，也顾不得摆放齐整，踮起脚飞快把盒子推回书架顶端，用袖子使劲抹掉可能留下的指印。她刚退开两步，假装擦拭旁边的案几，沈清寒的身影就已出现在殿门口。

他今日似乎心情不豫，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躁意。目光扫过偏殿，在苏晚烬身上停了一瞬，依旧冰冷，但好像……并没留意书架顶上的异样？还是他根本不在乎那个旧盒子？

“准备一下，三日后，随我下山。”沈清寒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苏晚烬一愣，下意识抬头：“下山？”她来寒峰整整一年，从未离开过。

“嗯。”沈清寒似乎不欲多言，转身要走，脚步又顿住，侧过半边脸，补了一句，“去黑水城。届时，跟紧我，不得妄动。”

黑水城？那是仙魔势力交界处的三不管地带，龙蛇混杂，以拍卖各种来路不明的奇珍异宝，甚至禁忌之物出名。沈清寒突然带她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苏晚烬满心疑惑，却不敢多问，只低头应道：“是，弟子遵命。”

沈清寒不再停留，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廊柱尽头。

苏晚烬站在原地，心乱如麻。下山？去黑水城？这突如其来的行程，跟她刚刚窥见的古籍秘密搅在一起，让她生出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慌。沈清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为林月瑶找寻新的“材料”？那她在这趟行程里，又算是什么？

三日后，苏晚烬跟着沈清寒，离开了这片冰封之地。

这是她一年来头回见到外面的世界。御剑行于云端，脚下山河万里，云海翻腾，她却无心观赏。沈清寒飞在前头，玄衣迎风，背影挺直孤峭，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言不发。

黑水城果然名不虚传，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城墙斑驳，透着股说不出的混乱与沧桑。城里街道狭窄，两旁店铺挤挤挨挨，叫卖声、争吵声不绝于耳。来往的人形形色色，有衣冠楚楚的修士，有煞气腾腾的魔修，也有遮遮掩掩的妖族，各种气息混在一起，闷得人喘不过气。

沈清寒对这里显然熟门熟路，领着苏晚烬，径直穿过喧闹的街市，来到一座气势恢宏却阴森森的建筑前——“幽冥拍卖行”。出示了一枚漆黑令牌后，两人被引到一间隐秘的包厢。包厢内有阵法隔绝，能清楚看到下方的拍卖台，外头却探不进来。

拍卖会很快开始。各式奇珍异宝、功法秘籍、灵丹妙药流水般呈上来，竞价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沈清寒始终闭目养神，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苏晚烬则紧张地挺直背脊，目光偶尔扫过台下，心里猜测着沈清寒的目标。

直到拍卖师请出下一件物品——一个被重重符文封印的琉璃盏。盏内，一团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的白色火苗，正静静燃烧。

“诸位，接下来这件宝物，可是今日的重头戏！”拍卖师声音拔高，“此乃‘净莲灵火’的火种！虽极其微弱，却是天地间至纯至净之火，对温养魂魄、祛除心魔有奇效！尤其对魂魄受损，或是修炼至阴功法导致根基不稳的朋友，堪称无价之宝！起拍价，十万上品灵石！”

净莲灵火！温养魂魄！

苏晚烬心头猛地一撞，下意识看向沈清寒。果然，他睁开了眼，目光锐利地钉在那团白色火焰上。是为了林月瑶！他需要这灵火去温养林月瑶残存的魂魄！

竞价异常激烈，这净莲灵火显然引来了不少强者。价格一路飙升，很快突破了五十万上品灵石。沈清寒一直沉默，直到价格叫到八十万，只剩寥寥两三人还在争时，他才淡淡开口，声音透过包厢传音法阵，清晰地响彻全场：

“一百万。”

整个拍卖场霎时静了一瞬。一百万上品灵石，已是天价。之前竞价的几人似乎也犹豫起来。

就在拍卖师即将落锤的刹那，另一个包厢里，传来一个娇媚却带着几分阴冷的女子嗓音：“一百一十万。”

沈清寒眉头微蹙，再次加价：“一百二十万。”

那女子轻笑一声，语带挑衅：“清寒仙尊，别来无恙？这般急着要这温养魂魄的物件，莫非是寻着了你那小情人的残魂，赶着给她续命？”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清寒仙尊！那可是传闻中的人物！他与林月瑶的旧事，在修真界也并非秘密。

沈清寒周身气息瞬间冰封，包厢内温度骤降。他没理会那女子的挑衅，只再次报价，声音寒彻骨：“一百五十万。”

那女子似乎也被这价钱镇住，沉默片刻，才咯咯笑道：“罢了罢了，仙尊既然志在必得，小妹便成人之美。只是仙尊可要当心，莫要……重蹈百年前的覆辙才好。”

最终，净莲灵火被沈清寒以一百五十万天价拿下。交割完毕，离开拍卖行时，沈清寒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那女子的出现和话语，显然戳到了他的痛处。

回去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僵。沈清寒御剑快得惊人，凛冽罡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苏晚烬紧紧跟在他身后，心头惴惴不安。那女人是谁？她似乎跟沈清寒、林月瑶渊源颇深。她最后那句“重蹈覆辙”，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们即将飞出黑水城地界，踏入相对安稳的仙门地盘时，变故突生！

数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下方山谷窜出，结阵拦路。为首那人，全身裹在黑袍里，只露出一双猩红眼睛，气息阴冷强横，竟是元婴期修为！

“沈清寒，留下净莲灵火，饶你不死！”黑袍人声音沙哑，杀意浓重。

沈清寒停下剑光，将苏晚烬拦在身后，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扫过围上来的黑衣人，共七个，修为都在金丹后期以上。显然，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伏击。

“魑魅魍魉，也敢拦路？”沈清寒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手中长剑已然出鞘，森然剑气冲霄而起。

没有废话，厮杀瞬间爆发！

沈清寒剑法超绝，虽是以一敌众，却丝毫不落下风。剑光闪烁间，已有两名黑衣人被斩落。但那为首的黑袍人实力极为强悍，手持一柄白骨幡，挥动时阴风怒号，鬼哭阵阵，道道黑气如毒蛇缠向沈清寒，竟隐隐克制他的冰系功法。

苏晚烬被护在身后，看得心惊肉跳。这种层面的战斗，她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只能死死攥着衣角，盼着沈清寒能赢。可那黑袍人的白骨幡实在邪门，沈清寒的剑光被那阴邪之气不断侵蚀，动作渐渐有些滞涩。

就在沈清寒被黑袍人一道凌厉黑气逼得后退半步，侧面另一个黑衣人瞅准空当，一道淬毒乌光直射苏晚烬后心！这一下刁钻狠毒，摆明了是要攻其必救，扰乱沈清寒心神！

苏晚烬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乌光在眼前放大，死亡阴影当头罩下。

千钧一发之际，沈清寒竟全然不顾黑袍人迎面拍来的一掌，猛地回身，长剑划出一道完美弧线，“锵”地格开射向苏晚烬的毒镖！但他自己的后背，却结结实实挨了黑袍人一掌！

“噗——”沈清寒身形剧震，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瞬间白了。

“师尊！”苏晚烬失声喊道。

沈清寒却借着这一掌之力，反手一剑，剑气如长虹贯日，直接将那名偷袭的黑衣人斩成两段！他抹去唇边血迹，眼神冷得骇人，目光锁死黑袍人，周身气息不降反升，像被彻底激怒的凶兽。

黑袍人显然没料到沈清寒会为了护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弟子硬接自己一掌，不由得一愣。

就这一愣的工夫，沈清寒动了！他手中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惊鸿，直刺黑袍人心口！

那一剑的风采，超越了苏晚烬对剑道的所有想象！快！准！狠！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决绝！

黑袍人惊恐万状，慌忙挥舞白骨幡抵挡。

“轰——！”

巨响震天，剑气与黑烟同时爆散。黑袍人踉跄后退，胸前多了个透明窟窿，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轰然倒地，气绝身亡。剩余黑衣人见首领毙命，顿时作鸟兽散。

沈清寒持剑而立，玄色衣袍上血迹斑斑，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背影依旧挺直，但苏晚烬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紊乱了不少，伤得肯定不轻。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拼命救她？她不过是个替身，是个可能的“炉鼎”，值得他这样么？还是说，仅仅因为她这张脸，在派上用处前不能有损？

苏晚烬心里塞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她快步上前，想伸手去扶：“师尊，您的伤……”

沈清寒却抬手止住了她靠近。他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依旧冰冷，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疏离。他看了苏晚烬一眼，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只是淡淡说了句：

“无事。走吧。”

说完，他便强提着一口气御剑而起，只是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苏晚烬跟在他身后，望着那略显踉跄的背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恐惧、屈辱、疑惑，还有那一丝因他舍身相救而泛起的微小波澜，全都绞在一起，理不清，剪不断。

悬念：暗处的低语

就在沈清寒和苏晚烬离去后不久，山谷阴影里，空间一阵扭曲，现出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正是拍卖会上与沈清寒竞价的那个妖媚女子。另一人，全身罩在斗篷里，看不清面目。

妖媚女子望着沈清寒消失的方向，舔了舔红唇，娇声笑道：“啧啧，真是情深义重啊，为了保护那个小替身，连黑煞老魔的掌力都硬接了。看来，咱们这位清寒仙尊，也并非真就铁石心肠嘛。”

斗篷人发出低沉沙哑的嗓音，像砂纸磨过喉咙：“替身？呵……你看真了么？那丫头身上的气息……可不止是像那么简单。沈清寒找了她整整一百年，如今终于得手，恐怕……不止是当个影子摆着看。”

妖媚女子收起笑意，眼中掠过一丝凝重：“你是说……他真打算施行那个禁术？用‘异火之魂’和‘同源之血’……”

斗篷人打断她：“不可说，不可说。幽冥拍卖行这次故意放出净莲灵火的风声，本就是为了引他入彀。接下来，等着看好戏就是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不知，这回，谁才是那只真正的黄雀……”

两人的身影再度融入阴影，消失不见，只留下山谷中弥漫的淡淡血腥气，和一段满是算计的低语，随风散尽。返回寒峰的路，似乎一下子布满了看不见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