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
阿绚真的想不通!
一个人类——一个穷困潦倒的人类!怎么能拒绝得了一个轻而易举暴富的机会呢?
明明她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仅仅(?或许)是被自己当做观察对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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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台消息。今日,我市知名企业家、景泰集团总经理赵景明于风行大厦坠楼身亡。”
“据悉,景泰集团曾在本市矿产领域颇具影响力,受政策因素影响经营恶化,近期进入破产清算程序。赵景明生前面临债务困境,警方判断疑似自杀,具体情况,目前仍在调查当中……”
顾渊握着遥控器的手顿了一下,扭过头,目光从电视机的新闻画面转向身后的阿绚。
狭小的出租屋光线很差,卧室东西少且破旧,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套桌椅,一台老式电视机,紧紧巴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家具。尽管是夏季,稜州的天依旧暗得很早。余晖从蒙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窗玻璃筛进来,昏黄光线落在裸露的细腻皮肤上泛起一层珍珠一样朦胧的光晕,显得角落半个身子探进衣柜里的生物与周围格格不入。
“……话说渊渊,”含混不清的嘟囔伴随着一阵声音不算小的翻腾从衣柜里传出来,“……你就不能……买几件颜色鲜亮点的衣服吗?”产出噪音的罪魁祸首正光着屁股,一门心思埋在里面扒拉她的衣服。
这件不喜欢,这件也不喜欢……衣柜里衣服总共没多少,不是灰色就是黑色,通通都颜色暗淡,布料也被洗到开始发白发皱。阿绚边翻边叹气,看来没有她在的这段时间顾渊过的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朴。翻了一阵,她忽然停下来,先腾出手胡乱抹了把脸——她这会才刚从浴缸里钻出来,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顺着额头往下淌着水。
因为刚刚转生,还没来得及擦干全身——对鱼来说,需要擦头发这点真的可以算是人类的身体最不方便的一点了。
“不喜欢。”顾渊收回目光,随口敷衍。
“你不喜欢我喜欢啊!”阿绚说得理直气壮,“当然是——”终于翻到一件T恤,胸前印着小鱼吐泡泡的图案,还算看得过去。拽住衣角,闷头套进去,“——给我、准备的了。”
顾渊继续播动遥控器,切了个少儿频道,“我以为你这次不打算回来了呢。”说完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随手拿起搭在一旁的浴巾盖到她脑袋上。
“嗐!怎么会?我当然会回来了!我这不是因为太无聊才去找别人玩嘛,我倒是想跟你玩啊可是你又不肯……你是知道的,其实我最中意的人,当然还是你了!”阿绚仰起头,努力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从乱糟糟的头发里露出来,眨巴眨巴,想让顾渊感受到她的诚意。
顾渊动作顿了顿。紧接着加快擦拭的频率,把那双眼睛重新埋起来。冷酷地,“别废话。”
“呃,好吧……”阿绚嗡声答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然后没过三秒,“……浴缸太挤了,要是能换、换个大点的就好了。”
“……”
顾渊沉默了一会。
“没钱。”
“没钱好说啊!”阿绚再度充满激情,“不是有我呢嘛,渊渊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我……”
“我一会要出去一趟。”顾渊径直无视了她的话,给到她两个选择,“你是在家待着,还是?”
“这么晚了你去干嘛?”阿绚好奇地追问。
“打工。赚钱。”
学费,租金,水电费,接下来还要承担两个“人”的日常花销。她可不需要赚钱。
“我也去!我也去!”阿绚激动地站起来。跟顾渊一起打工,一听就很有意思。她觉得可以体验一下。
顾渊认命般仰起头。虽然对此情此景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就老老实实把头发擦干。”加大手上的力道,把鱼按回去,“如果在我上班之前还擦不干,你就在家里待着吧。”
顾渊租房的位置在她上大学的大学城附近,工作地点是附近一家便利店。
换过工作服,顾渊站到收银台前。
阿绚也边戴工作帽,边喜滋滋地靠过去。原本老板无意再招一名兼职,毕竟多个人就多笔支出。但是见到阿绚的人后,他又动摇了——形象良好的店员对于增加店内销售或许也很有帮助。
当然,实际最终动摇老板的还是阿绚声明她只要别人一半的工资,只要让她跟着顾渊干就行。
“你只管负责结账,商品上面一般都贴着标价——我就在后面,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再叫我——”这轮晚班只有她们两个人,顾渊简单给阿绚交代了一下工作内容,盯着她熟悉了结账流程后,准备让她看一会前台,自己去后面码货。
叮——
便利店的迎宾门铃在这时响起来,门外有说有笑走进来几名青年,看样子是C大的学生。
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顾渊怕待会阿绚一条鱼应付不来,也就暂时留在了前台。
“哎!风行大厦那个跳楼的你们都听说了没?”
为首的那名青年正往货架走,看到店内悬挂的小电视在重播新闻,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转头跟同伴议论起来。
景泰集团在本市小有名气,集团的风行大厦在本地甚至算个地标建筑,出了这么大的事附近的人难免议论纷纷,更何况是闲来无事的大学生,消息更灵通。
“何止听说啊!我这还有视频呢,你们看不看?”
“我看!我看!”
“给我看看!”
此话一出瞬间激起了同伴的热情,原本冷清的便利店好像也跟着热闹起来。
“唉!别挤!咱们可先说好了啊——胆小的别看!”被簇拥着的青年意味深长地扫视了同伴一圈,这才慢悠悠掀开自己的翻盖手机。
听他这话,反而更激起人好奇心和胜负欲,一行人于是争先恐后地凑到那窄小的屏幕前。
视频开始,在一阵混乱的杂音和天旋地转后,画面显出仰拍的风行大厦高耸的蓝色玻璃楼体。镜头有轻微的摇晃,紧接着猝不及防,一道灰色的人影自上而下擦过,鸟一样飞掠下来。转眼落到地面上,发出一声响亮的撞击——像枚敲开的鸡蛋一样溅开一摊鲜红的组织。
拍摄者靠的很近,甚至给了现场一个特写。
“咦——”
没有经过打码的血腥画面瞬间刺激到围观者的感官,刚刚还吵着要看的众人立马捂着嘴或惊或骂地一哄散开。
举着手机的人就站在收银台前,阿绚抬头时无意瞥了一眼,脸色跟着沉下去。倒不是因为画面有多血腥,而是因为视频的主人公,她今天上午才刚刚见过。
“你把画面再放大一点!”
指挥着值班员放大画面,聂邢不信邪地贴近屏幕又看了一眼,边看边倒吸一口凉气嘀咕道:“不是……这监控也太不清楚了吧!”
“没有啊!”值班员不明所以,“这不是……挺清楚的嘛,警官。”
大厦天台仅有的这个监控摄像头虽然不正对事故现场,但并不妨碍在全景的一角还是留下了赵景明的踪迹。那块被特别放大的区域里,四倍速下的他滑稽地跪在地上哭泣、抓狂,自言自语,撕扯自己的头发,最后一跃而下。一切似乎都十分清晰明了。
“哎!跟你说不明白!”聂邢一摆手,转向一旁侍立的经理,“算了!带我去天台看看。”
跟着走出中控室,刚拐了个角,迎面撞见一墙密密麻麻的眼睛,给他吓了一跳。聂邢捂着心口看仔细了,才发现原来是面巨大的通顶鱼缸。不计其数的巨型金鱼浮在里面,纷纷用空洞的眼神目视着玻璃外的人。里面的水族灯不知何时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在辉煌不在的惨淡笼罩下,那些眼睛仿佛一个个闪着诡异的光。
聂邢略有些吃惊,“嚯!你们公司养这么多鱼干什么?”
刚才刚进大堂他就有注意到,这栋大厦内部随处可见各式各样养着鱼的鱼缸,密集程度到了夸张的地步。
“金鱼嘛!招财!”经理有些不好意思地陪笑,“做生意的,多多少少信这个!”
大概是觉得跟公家人聊这种怪力乱神的不合适。聂邢心领神会,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表示理解,示意他继续带路。电梯直通顶楼,到了十六层改上消防通道,出去就是天台。
下了天台扶梯,胆小的经理就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一步。聂邢没管他,独自钻过警戒线,走到赵景明跳楼的位置观察起来。这个位置俯瞰稜州,像是一张巨大的棋盘。不过他今天可不是来看风景的。
聂邢转过身,背着落日环视四周,突然注意到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
走过去,发现是条死掉的金鱼瘪瘪贴在那里。浓艳的鲜橘色,像道伤口,也像是化开的血。他蹲下,捏住尾巴把它捡起来,耷拉下来的鱼身隔开他迟疑的双眼。可是鱼又没有长脚,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天台上来呢?
阿绚回过神,下意识转头,正巧对上顾渊散发着寒意的目光。不知道已经盯着她看了多久。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恰好这时那群年轻的顾客已经挑好要买的东西,准备结账。顾渊跟着错开视线,熟练地接过商品结算。
阿绚于是也只得先上前帮忙结账。等到终于目送最后一名客人离开,她赶忙讪讪一笑,贴上去给顾渊解释:“……是他自己要跳下去的,不关我的事。真的。”
顾渊不置可否,她靠近阿绚的脸,仿佛是有在认真听她讲话的样子,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极具欺骗性的眼睛。
乍一看上去像是孩子一般,鲜活、濡湿、懵懂,仿佛对什么都新奇……可如果再靠近些,仔细看就会发现:原来是黝黑、麻木、没有焦距——鱼的眼睛。是冷血动物的眼睛,天真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