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临渊城警察总部大楼前已是人头攒动。各路媒体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将入口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
月尔换上了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长风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利落,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银簪绾起,几缕碎发垂落,更添几分冷冽气质。她站在人群外围,神情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喧嚣,与周围急切的人群格格不入。
艾绪跟在她身侧稍后一步,穿着熨帖的卡其色长裤和一件柔软的浅灰色毛衣,怀里紧紧抱着那个他视若珍宝的皮质厚笔记本。
他清澈的眼眸映着闪烁的警灯和攒动的人头,显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朝月尔靠近了半步。周围记者们关于“五芒星”、“残忍分尸”、“精神变态凶手”的议论声不断传入耳中,让他胃里微微发紧。
月尔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跟紧我,多看,多听,少说话。”
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艾绪慌乱的心跳平稳了些许。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像一名真正的助手那样,紧随月尔,凭借着她一种无形的气场,巧妙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那扇即将开启真相——或是更大谜题——的大门。
门内,新闻发布厅的灯光刺眼,人声鼎沸。周警长已经站在了主席台上,神情严肃。月尔在靠近后方、不易被注意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艾绪立刻在她身旁落座,将笔记本摊开在膝上,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等待着这场注定不会平静的发布会开始。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从答应做她助手的那一刻起,他平静的学者生活已经彻底结束。而前方等待他的,将是与月尔并肩,踏入一片未知而惊心动魄的迷雾深处。
……………………
临渊城警察总部的新闻发布会大厅,仿佛一个被投入炽热炭火的密封罐。
空气粘稠,混合着昂贵香水、汗液、以及某种近乎狂热的期待感,被无数台摄像机与录音设备搅拌、加热,几乎要沸腾起来。镁光灯的每一次爆闪,都像一次短暂而剧烈的癫痫,将主席台连同其上的人们灼烧成一片刺目的惨白。
市警局的周警长站在那片白光中央,领带系得一丝不苟,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强光下微微反光。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通过无数扩音设备传出,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却难以完全掩饰的如释重负。
“女士们,先生们,经过我局全体干警历时二十七天的不懈奋战。”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试图压过现场的嘈杂。
“轰动全城、引发巨大恐慌的‘五芒星连环杀人案’,已于昨日午夜,正式宣告——告破!”
幕布在他身后轰然亮起,巨大的标题“五芒星连环杀人案告破”下方,是凶手林戍那张放大的逮捕照。照片上的男人眼神空洞涣散,胡子拉碴,脸上还带着些许挣扎留下的淤痕。
台下瞬间爆发出海啸般的声浪,记者们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快门声密集得如同暴雨砸落。
周警长抬手虚压,努力维持着秩序,开始详细陈述“铁证”:“凶手林戍,退伍士兵,经权威机构鉴定,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其作案动机扭曲,模仿某种黑暗的五芒星仪式,随机选择名字以特定字母顺序开头的受害者,进行残忍的杀害与分尸!”
幕布上依次闪过五名主要死者的照片——阿明、伯伦、成业、以及两具流浪汉的尸体——以及他们尸体被发现的荒凉地点:废弃工厂、运河淤泥、货运站角落。红色的箭头和圆圈醒目地标注出林戍被目击的位置和时间。
“关键证据一:上述三处案发现场附近,均有不止一名可靠目击证人,指认林戍在案发时间段内出现,形迹可疑!”
“关键证据二:在对其住所的依法搜查中,我们起获了沾染多名受害者血迹的衣物!以及……”周警长刻意停顿,制造悬念,目光扫过全场。“以及写有受害者姓名首字母A、B、C的染血卡片!还有属于受害者的私人物品!”
证据的特写照片被残忍地放大,引来又一阵惊呼和快门狂响。
“其最终因精神崩溃,在家中被抓获!犯罪事实清楚,证据链完整!”周警长用力一挥手臂,斩钉截铁。“至此,笼罩在临渊城上空的恐怖阴云,已被彻底驱散!市民的安全得到了保障,秩序已然恢复!”
掌声、欢呼声、以及记者们争先恐后的提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整个会场沉浸在一片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与对警方的盛赞之中。
速记员的笔尖在纸上飞快滑动,勾勒出“英雄警队”的叙事框架。
在这片喧嚣狂热的海洋末尾,靠近厚重橡木大门的阴影里,如同礁石般静立着两个人,与周围沸腾的气氛格格不入。
月尔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线条利落的深灰色长风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瘦削。
长发并未精心打理,只是随意地用一根古朴的银簪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勾勒出她苍白而线条冷淡的侧脸。
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姿态疏离,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拙劣的闹剧。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淡漠地倒映着台上志得意满的警长和台下狂热的媒体,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弧度。
她身侧稍后一步,站着艾绪。
他穿着一件柔软的浅灰色羊绒毛衣和熨帖的卡其色长裤,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年代颇久、皮质温润的厚笔记本。
他眼眸里映着台上刺目的灯光,却清晰地闪烁着疑虑与不安的光芒。周围的欢呼声让他微微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朝月尔的方向靠近了半步,仿佛在她身边才能汲取到一丝冷静的空气。
他微微倾身,靠近月尔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周围的声浪吞没:
“月尔,警方公布的这些证据……看起来似乎……很充分?”他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而非肯定。
月尔没有转头,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的目光依旧穿透喧嚣,牢牢锁死在幕布那张巨大的、标注着五个发现地的地图上。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冰锥落入玉盘,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精准地传入艾绪耳中:
“地图上标注了五个发现地,艾绪。”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那个退伍士兵,林戍,只被明确目击出现在其中三个的附近。阿明的工厂,伯伦的运河,成业的货运站。”
艾绪一怔,眼睛里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立刻低头,修长的手指快速而无声地翻动怀中的笔记本,精准地找到记录发布会信息的那几页,视线飞速扫过自己写下的时间和地点记录。
他的记忆力近乎过目不忘,但此刻他需要确认纸面上的细节。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月尔,眼中的惊愕变成了确信。
月尔终于微微侧过头,光影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莫测的阴影,让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显得更加幽暗。她看着艾绪,目光交汇的瞬间,那双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狡黠的流光。
她的声音更轻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五个受害者现场,他只被证实出现在三个。数学。”她几乎是耳语般地,每个字却都像冰珠砸落。“可不是这么算的,艾绪。”
说完,她不再给予台上那片喧嚣的“胜利”任何一瞥,利落地转身,风衣下摆划过一个冷淡的弧度,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厅更深的阴影,向出口走去。
那姿态,仿佛只是偶然路过,看了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艾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合上笔记本,将其紧紧抱在胸前,像是护着一件至关重要的珍宝,快步紧随其后。厚重的橡木大门开合,将身后所有的欢呼、镁光灯与如释重负的喧嚣,彻底隔绝。
门外,临渊城傍晚灰蓝色的天空下,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