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四五点钟,孟花估摸着窗外昏黄的天色,想着是时候返程回自己家。从小一起长大的任渝送她到村口。再往前就是国道。
乌渔村石牌坊下,任渝双手插兜看孟花穿戴电动车头盔:“确定不在我家留宿?你一个人晚饭怎么解决?”
“路过超市买点能吃的。”
相处多年,任渝比谁都清楚知道孟花的脾气。决定的事轻易不肯回头。虽然无奈,但也明白没有多劝的余地和必要,顺着她嘱咐说:“路上看着点车,到家了给我发消息报平安。”
孟花嗯了声说:“你回去吧。”
五公里远,骑行二十分钟。
红绿灯路口右转,两百米处,看得见金桔超市的招牌。
门前空地停车。摘掉头盔,双肩包夹层取出手机。孟花没进去超市里面,转头往隔壁汉堡店拉开门。
“鸡腿堡...薯条...鸡米花。薯条和鸡米花都要大份。”可乐可有可无,犹豫两秒,“再要一杯橙汁。中杯。”
店员确认问:“大份薯条鸡米花、中杯橙汁,带走还是在这吃?”
“带走。”
付过钱,角落空桌坐着等。
【班长你回江阳市?】
【有没有时间】
【我预约和你见一面】
沈判。本科两年同班同学。不熟。
没想好怎么回复,姑且装作没看见。
等不多时,前台提醒取餐。
打包袋放进前车筐。调整头盔。走上一条穿越浅色农田的僻静小道。
七月,金黄麦穗早便收割完毕,田野间徒留小茬麦秆。南面幸福花苑小区,北面陵水镇中学。方圆百米,脚下电动车行驶的电流声以外,周围只听得到几声蝉鸣鸟叫。
傍晚凉风习习,环境安逸醉人。眼睛望着前路,孟花大脑逐渐放空。
……幻听吗?
刺耳,嘹亮,凭着饥饿本能嚎叫。
脑海意识重新凝结,孟花第一时间捏紧刹车。脚撑地。闭起眼睛细听。
不是幻听。
该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幼猫。
靠路边停车,约莫着辨别声源方位,孟花往田野深处寻找。
孟花家中喂养了一只蓝猫。某人回家途中捡的流浪猫。
孟花给取名“蓝煤”。蓝色的蓝,煤炭的煤。某人钟爱蓝莓、某人去水果超市买蓝莓的路上碰到、某人初印象说脏兮兮像块蓝色的煤炭,三重缘分,所以取了这两个字。
蓝煤,又名煤气罐——某人给取的小名,捡到时已有身孕,安稳度过十几天,生产时机刚刚好,赶上正月年节,直到四小只满月,孟花听惯了猫咪幼崽的叫声。也因此,孟花对当下四散的幼猫叫声并不陌生。像经验丰富的月嫂能够分辨婴儿哭声含义的不同,孟花能知道小猫为何而叫。
地头不知谁家遗留了一顶废弃帐篷。孟花确定,声音从里面传出。
小心翼翼靠近,悄悄撩开旧帘,如孟花所料,好几只猫咪幼崽。一只、两只……五只橘白皮。
手机手电筒照明,仔细瞧,五只小橘的母亲大橘也在。
但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孟花不敢贸然上前。蹲在帐篷出口,咪咪咪,咪咪咪……不间断咪咪咪,试图唤醒好似睡着了的大橘。
咪咪咪,同一片土地共同生活了几千年,本地人和本地猫唯一能搭得上话的共同语言。
事实证明咒语有效,过不多久,孟花听到一声微弱的回应。
征得“地盘主人”同意,受“地盘主人”邀请,仿佛串门的游魂,孟花进到帐篷里面查看。
瘦的皮包骨头。
是因为饿吗?饿得没有力气?
孟花回电动车旁取来汉堡。
炸肉饼去掉酥皮,扯下一块熟肉递到大橘嘴边。
不吃。
手机打字搜索:
“猫妈妈食欲不振”
“猫妈妈乳.头流血”
“猫妈妈乳.房僵硬发黑”
一通症状分析,好像是,乳腺炎?
既然叫她给看见,她便做不到坐视不管。心里思考对策,想着,首先应该把大橘和五只小橘搬运回家。
孟花有一个哥哥,大她七岁,去年结婚,今年有子,孟母孟父此时都在电话那头看护孙辈。孟花简短说明情况,问孟母:“镇上有没有兽医?”
孟母说:“镇政府那边有一家,给村里的猪牛羊看病,具体位置我不记得,你沿街找找,问猫给不给看。”
挂断电话,孟花有了行动底气。
原路返回金桔超市。奶粉货架,有便宜的有贵的,挨个价格标签扫过。
买一赠一,四百块钱两罐。
性价比算可以。生产日期、保质期,合适。配料表,没问题,上网比对,猫可食。于是抱了两罐。
途经火腿货架,搭眼扫过。价格最贵的优质火腿肠拿一袋。想着万一大橘会想吃呢。就算大橘不吃,给煤气罐也不算浪费。再不济她自己吃。
结账时,孟花问收银员能不能给个纸箱:“付钱买也可以。”
收银员不好自己做决定,对讲机告知经理。听孟花说明缘由——有六只流浪猫等待救助,经理爽快答应。酒水区的理货员帮她寻了个大小合适、厚度实在的纸箱,已经拆解成片,重新组装,底部贴好胶带递给她。
卫生室的值班医生是孟母旧友,认得孟花,听她诉求,免费给了她两支全新的20ml一次性注射器。
东奔西走,收获满满再回起点,大橘和五只小橘仍蜗居帐篷里。
分批次,孟花小心仔细地将一家六口移进纸箱——
不对。
不是五只小橘。总共六只。有一只早夭被大橘压在身下。胎盘残留,嘴角染血。死去良久,已经无力回天。
“……”
路边捡一块尖顶石头,农田周边,灌溉用的小沟渠堤岸挖坑。
两片杨树叶包裹。僵硬的。不似其他小橘那般柔软。平整放入坑中。
埋土。
三颗石子充当墓碑。旁边盛开一朵黄色蒲公英花。想安静待一段时间,送送第六只小橘,虽然它可能早就走掉了。可也知道,顾此失彼不值得。别的小橘活着,正等待她施救。
一家六口安放在前踏板。小腿膝盖夹紧纸箱两侧防止掉落,最快速度赶回家。自动卷帘门升起,电动车停进车库,大橘小橘移进客厅。
水壶烧水。
厨房取来一只陶瓷碗。浅浅一层热水铺底。装勺放奶粉,不知道奶粉和水的比例,就只估摸着放。添水搅拌,放凉的时间,给围着裤腿转圈撒娇的蓝煤放粮、饮用水换新。
同样的粮和水不忘给新来的大橘也准备一份。只是大橘起不了身。拿手喂到大橘嘴边,不吃也不喝。
无计可施,孟花席地而坐,上网搜索猫咪乳腺炎是什么病。
待水温降到适宜区间,注射器吸十毫升。大腿垫块毛巾,随机挑选一只小橘。可怜医用注射器头是硬邦邦的塑料,小橘没办法吮吸,只能孟花人为控制力度把奶水挤进小橘嘴里。
出生只有几天。不会吃。凭着本能叫。害怕地躲。一管奶只有零星几滴进到肚子。网购了宠物专用喂奶器,包括奶嘴和针管,可惜物流受限,要后天才能到。明天怎么办?
孟花抽张纸给小橘擦脸,深呼吸,自己鼓励自己,平复焦躁的心,继续投入到喂奶大业中。
鏖战半小时完成任务。
强行喂了奶,肚子不再空,五只小橘叫过一阵,又都睡了。
孟花挨只小橘触摸身体。温热的,没有任何一只死掉。稍稍安心。
后院储藏室翻找,发现一床弃置不用的棉花褥子,拿进客厅垫到箱底给五只小橘保暖。过年期间孟父网购过四只鸡鸭,附赠了一个镂空塑料笼,堆在储藏室角落,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底部垫一件不穿的棉衣。
双手抄起大橘放进去。
笼子略有些大,两轮车前踏板放不开,骑出三轮放进后车斗。
大橘谨慎地睁着眼睛,略恢复了些精神。孟花安抚地轻拍两下大橘脑袋。没有抗拒。孟花倍感欣慰。
扣上笼子盖,捆根绳子,确认大橘没有逃出的可能,灰暗月光下,孟花拉着大橘沿镇上街道打转。功夫不负有心人,前后找了二十分钟,孟花终于发现了孟母口中的兽医店。
可以治!
孟花悬着心落了一半。
兽医说:“如果今天晚上没有好转,明天再来一剂加强针。”
孟花应声。双手双腿齐上阵,固定住大橘。
脖颈处注射。下针时兽医说:表皮干燥,缺水,回家适量给它补补水。
治疗费,十五块。
孟花将信将疑“啊”了声。
兽医说:用的最好的药。
孟花恍然大悟“哦”了声。
好便宜啊,孟花心想。
蓝煤到她家至今,未曾生过病,但自从养猫之后,孟花经常能在网上刷到宠物看病的视频,或许和她之前搜索宠物医院给蓝煤做过绝育相关,大数据推荐,小病几百上千块,像乳腺炎,两千块孟花都觉得不能够。
到底是她家乡唯一一位给猫看病的神仙兽医,不确信也得信。
问兽医有给小猫用的喂奶神器吗。很可惜没有。
回到家,大橘自己下地行走,舔了一点奶粉泡的水,继续到垫子上趴着,看起来仍不爽利。
没有办法,孟花只得沿用她灌奶的办法,决计先保住小橘的命。
五只全部喂完,凌晨零点。孟花蹲坐在瓷砖地。额头抵着沙发,肚子咕噜噜叫,才想起,晚饭没吃。
薯条软塌塌的,和汉堡、鸡米花一起,早都凉透。无力啃着,没有享受美食的乐趣,为了填饱肚子而吃。
靠着沙发,孟花睡了过去。凌晨三点,孟花被小橘饥饿的叫声喊醒。挨只喂奶。再睡。凌晨五点同样情形。
每回醒来孟花都记得确认一遍大橘的状态。怕它孤独地死掉,孟花干脆在它身边铺下瑜伽垫,拿来枕头、夏凉被,地板和衣将就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