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刚过,这燕川帝便下令修建登云阁,为万民诵经祈福。
竟未料到一时间惹得不少文官上奏谏言。
毕竟打了数年的仗,明眼人皆算得出来这国库早就空虚的紧,此时修建登云阁不是明智之举。
众阁老本着“可以修建,但不是此时”的原则纷纷上奏,惹得群臣纷纷效仿。
最初几日里,荆云起还能给那几个文官好脸色看,而今日听闻大殿之上齐阁老死谏,若不是镇国公拦的及时,早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了。
若不是春闱还用的上这位阁老,怕是暗地里早被燕川帝秘密处死千百回了。
书肆内。
春分后的晌午,因院子里被日头晒的足,一走一过都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视线穿过短廊看向后院,只见刚誊写好三篇乐府诗集的邱则安,身上盖着一件厚重的狐裘大氅,就那样慵懒的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先生,您瞧!”墨凭轩顶着一脸勾勾圈圈未干的墨水渍,就从屋里跑了出来。
满脸写着“你可要给我做主”的表情
显然,是某位老顽童的杰作。
邱则安纤长的睫毛眨了眨,似乎是昨夜温书有些疲倦,补了一觉就不大爱挪动身子起来。
“臭小鬼,自己个儿偷懒打瞌睡,还学会告状了,快回来别打扰小安睡觉”黄道隐一席蓝布棉袄,胳膊肘里夹住一沓子竹简,随即揣着手从屋里出来喊着。
“您这都偏心到赛斯湖了”墨凭轩闻言下意识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鼓着腮帮子,红着个小脸蛋儿气呼呼的跑回了里屋。
“嘿!你个臭小子,嘀嘀咕咕说老夫坏话是不是?”黄道隐眉毛一挑,抬手就要去逮墨凭轩的耳朵。
这一觉足足又睡了半个时辰。
直到手里的汤婆子彻底不热了,偌大的狐裘大氅内方才有了动静。
缩成一团的邱则安转了个身,待脑袋钻出来被冷的直眨眼后,便只能不情不愿的起了身。
下一瞬,似察觉到有人盯着他瞧,邱则安坐起身子身上盖着的狐裘脱落而下,只见其附身的一瞬,一颗石子忽的投掷而出。
只听得“哎呦”一声,随即便有人从屋顶坠下。
此人邱则安认识,正是墨卿予的左侍卫丛也。
丛也刚伸出脑袋还没到拾笔绘画,就被邱则安一个石头子请了下来,晕乎乎的扶了一下脑袋,立刻起身整理衣襟道“臣见过世子。”
身高八尺的邱则安眼眸微眯间,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丛也慌乱躲闪的眼眸。
下一瞬,其抬手间竺晏从其身侧挪步上前,捡起地上的作画宣纸,毕恭毕敬递到邱则安掌心之中。
待摊开来一瞧,邱则安下意识挑眉一笑“画的竟还不错。”
一眼便知应是没少下功夫。
丛也闻言嘿嘿一笑“世子谬赞了。”
可忽的见邱则安上前两步,俯下身子直视起丛也的脸。
丛也本是一副故装镇定的模样,可早已满头大汗的额头,还是将其内心显露无疑。
“若是在此地再见你一次”邱则安抬手帮丛也整理了一下衣襟,顺手将画纸归还“莫要埋怨我不讲情分。”
待看丛也翻墙离开,竺晏刚准备给邱则安披上狐裘,就看见自家世子脸色渐沉的转首道“拨批银子,让之阳找牙人尽快换间铺子和宅子,铺子招位店主打理。”
回到镇国公府,刚入文竹院就见一人身穿软翠色圆领袍,牵着一匹黑白相间的长毛马,人高马大竟在这一瞬映入眼眸。
“清肆这是?”邱则安不动声色间已猜到七七八八,略微勾唇的上前问道。
“赔礼”墨卿予揉了揉马儿的侧脸,抬手示意邱则安上前“别看它这般温顺,跑起来丝毫不逊色于追雷。”
顺着墨卿予的视线望去,便是一脸狐疑的邱则安,见邱则安不语,墨卿予讪讪又道“看来我那张豹子皮竟比不得这狐裘,没入阿许的眼。”
“比较念旧罢了,下次穿给你看”邱则安又端起一副笑面来,抬手要去触摸马儿的额头,可令他惊讶的是,这匹骏马竟主动低头迎上了邱则安的手。
“看来,它很中意你”墨卿予将手中绳索递了过去“为他取个名字吧。”
就在此时,晴天无云的国都,忽的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沐雨”邱则安为其解开马衔,示意竺晏带其去马厩。
“甚好”墨卿予也不等邱则安应他,抬起步子就往屋内走去。
当真是拦都拦不住。
一盏茶的功夫,邱则安坐在罗汉床上,同墨卿予不言不语品着茶。
“卿予今日不当值?”似乎是听着外面雨声见歇,邱则安放下喝剩一半的茶盏,砸了咂嘴道。
“这侧柏叶忒苦,改日我送些府里的白毫银针来尝尝”墨卿予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皱着眉头专注于品茶。
邱则安撇了他一眼,无奈的接话道“既然雨还未歇,将军便留下来一同吃完晡食再走吧。”
席上墨卿予看着邱则安茶盏般大的碗,频频为其布着菜。
“阿许你迷眼了?怎么老一眨一眨的”墨卿予一边说着,一边又搂了一筷子肉给邱则安。
邱则安心里气的直骂娘,头一次瞪人瞪的眼睛疼,没见这般厚颜无耻之徒。
“老毛病了,偶尔犯一下”邱则安放下手中小山般的碗,示意竺晏过来。
“才吃那么两口,起身干什么?”墨卿予愣愣的目光追寻着邱则安,看见竺晏要接过剩饭,立马伸手抢过来扣进自己碗里。
可谓是震惊竺晏和邱则安。
“我饭量大”说罢就见墨卿予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将军好胃口”竺晏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两声,刚坐下就又站了起来。
墨卿予这边刚撂下筷子,云霄就打着伞从院外走进院里作揖。
“何事?”墨卿予喝了口茶。
云霄低头颔首道“禀将军,小厮没牵住追雷,甲都没卸就不知跑哪疯去了。”
“竟有此事?”墨卿予眉头紧蹙道,随即擦了擦掌心,见雨下的更大了些又道“你”墨卿予顿了一下“伞给你们,尽早回府歇息,我今日就在师傅这住一宿。”
邱则安是听懂了,马跑了、伞没了和着就打算厚着脸皮赖在他这寄宿了。
“想必卿予多日未见凭轩,竺晏拿伞送将军去凭轩那”邱则安揉了揉鬓角,不给墨卿予开口的机会,直接吩咐下去。
回廊路上除了点灯的丫鬟,便只剩下墨卿予和竺晏的身影。
落雨声中,墨卿予忽的侧身道“阿许他,一直吃的如此少吗?是胃口不好进的不香还是?”
“禀将军,主儿一向如此”竺晏低视着地面应道。
问听此言,墨卿予倒是回头看了他两眼,心道“臭小子,这会儿倒是学会谨言慎行了。”
墨凭轩住的院子离文竹院不算远,二人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待竺晏离去,哥俩儿四目相对了半晌,董生在一旁困的直打瞌睡。
“兄长想回先生那?”墨凭轩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吓的墨卿予一口茶喷了一地,董生睡衣惺忪间弯下去的腰也立马站直了。
“有办法?”墨卿予将手中茶盏一撂下便请教着道。
“有是有,不过兄长得听我的”墨凭轩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装作老谋深算的样子。
亥时三刻,雨停了不到片刻,文竹院的院门被董生敲开,小厮披着棉袄举着小灯笼看了看来人。
“将军,二公子?”提灯小厮看清来人后,未再多问便行礼带路。
片刻后,房内原本点灯温书的邱则安,无奈的看着一大一小“没事给孩子讲什么聊斋?”
墨凭轩刚一进来就告状,说是墨卿予给他讲聊斋故事吓的不敢睡。
“凭轩想听,寻了半天随身带着的就这一本”墨卿予立在罗汉床旁,面容尴尬的笑了两声。
“行了,今日就在我这歇下吧”邱则安撂下书简,也不适宜再温书了,还未等墨卿予开口“给墨将军拿床被褥,在这罗汉床上将就一宿吧。”
“不用,我打地铺”墨卿予倒是不挑,邱则安那边话还没说完就接着续了一句。
于是今日竺晏熄灯时,就得绕个大圈,毕竟地上躺着个人高马大的墨卿予。
“阿许这地龙当真暖和。”
“雨后的月光真美啊。”
“阿许你睡了吗?明日一同给师娘请安如何?”
这次未轮到邱则安,墨凭轩直接坐起身来“兄长若是实在睡不着,就去侧屋替竺晏董生守夜吧。”
一时无言。
邱则安捂嘴笑了笑,侧过身去进入了梦乡。
翌日。
雨后外面的路泥泞,韩束点了戏班子入府唱戏,又叫人接了各大布坊、绸缎庄、胭脂铺的老板入府选品。
随即一边听着戏一边和荆元济商讨,待邱则安春闱后,一家子人便打算去山庄游玩散心。
长公主荆元济也许久未出游散心自是欢喜,选好绸缎布匹便命府内的绣娘,筹备花样裁制新衣裳。
“凭轩像他兄长,这一转眼又长了些许,估摸着年末,就能比同年的孩子们高出半头去”荆元济笑着看向韩束。
“依我看,比他兄长鬼头多了”韩束打趣着,顺手就给自家娘子剥了个橘子。
别说粗糙布满疤痕的手,剥的却手法利落,连橘络都挑的干干净净,挑不出一点瑕疵。
“酸”荆元济尝了一瓣,酸的直皱眉,随即嫌弃的还给了韩束。
“那给我吃,再给济儿剥个甜的”韩束接过就扔进嘴里,然后又拿起一颗剥了起来。
一旁的墨卿予见状,也照葫芦画瓢的剥起橘子。
可卖相么……明显不堪入目。
邱则安扫了一眼,下意识与其目光躲闪起来,生怕那烂橘子塞进自己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