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琉璃夜 第3章 规则改写

当——

第二声钟响接踵而至，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顾允执那双习惯于解析万物公式的瞳孔，清晰地映出杯中那违反熵增定律的景象：暗红的酒液不再是液体，而像一条拥有生命的血蛇，沿着光滑的杯壁，执拗地、一寸寸地向上攀爬。他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昂贵的水晶杯脚几近碎裂。不是幻觉。每一个物理常数在此刻失效，他二十八年构建的、坚不可摧的理性世界，被这简单的“逆流”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缝。

几乎是同一瞬间，沈知遥颈间那枚传承自外婆的翡翠平安扣，骤然爆发出灼人的热意。那热度并非物理意义上的高温，更像一道直接烙印在灵魂上的印记，烫得她几乎要战栗。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胸口，指尖触及那片滚烫的翠色，眼前倏地一花——流光溢彩的宴会厅景象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视画面，剧烈地闪烁、扭曲，无数破碎的、阴森的、不属于此间的光影碎片飞速掠过：锈蚀的铁皮、昏黄的煤油灯、扭曲的繁体招牌……以及一声若有若无的、凄厉的猫叫。

“呃……”她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肘部。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绝对的冷静，仿佛在扶一件即将倾覆的古董花瓶。

是顾允执。

他不知道何时已来到她身边，近得能闻到她发间清雅的茉莉香，与他周身萦绕的雪茄和冷冽男香截然不同。他的视线依旧锁定在那逆流的酒杯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沈小姐，看来我们的战略合作，需要提前启动了。”

他没有问她“你还好吗”，也没有质疑眼前的异象。他直接跳过了原因，抵达了结果——联盟。

沈知遥迅速稳住了呼吸与心神。她没有挣脱他的手，反而借力站直，抬眸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那双江南烟雨滋养出的眼眸，此刻清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惊慌，只有快速的分析与一种近乎锐利的兴致。

“顾先生，”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从容，只是多了一丝紧绷，“我的翡翠在发烫。我想，这并非顾家待客的独特礼仪？”

她的反应，精准地落在了顾允执计算出的最优解区间内。他甚至在心里为她的冷静打了个高分。

“很遗憾，这不是。”顾允执松开了手，目光扫过全场。大部分宾客依旧谈笑风生，似乎对这场时空的异变毫无所觉。只有少数几人，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仿佛瞬间失神。他的兄长顾允衡正与那位银行家碰杯，笑容无懈可击；妹妹顾允宁则举着手机，镜头若有所思地对准了某个方向——不是他们，而是角落那座仍在嗡鸣的座钟。

异常的，并非所有人。

“有趣的现象，不是吗？”一个慵懒而带着笑意的声音插入进来。

谢流萦不知何时已袅袅婷婷地站在了他们身侧，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她手中的镶钻手机屏幕已经彻底暗下，但那抹洞悉一切的笑意却愈发明显。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顾允执的酒杯，又瞥了一眼沈知遥紧按胸口的指尖。

“红酒逆流，古玉生温。据我所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她红唇微启，语调轻慢，却字字敲在关键处，“尤其是在……子夜零时，阴阳交替的时刻。”

顾允执转向她，眼神锐利如手术刀：“谢律师似乎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很多事，顾少。”谢流萦轻笑，从手包里优雅地取出一张纯黑色的名片，边缘烫着暗金色的荆棘花纹，上面只有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名字，没有头衔，“比如，如何起草一份能约束‘非自然力量’的保密协议。当然，收费很高。”

她将名片递向顾允执，目光却落在沈知遥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探究：“沈小姐，幸会。你的这枚翡翠，很美，也……很特别。它在告诉你什么？”

沈知遥心中微凛。这个女人，不仅能看到异常，更能直接点出关键。她接过话头，语气平和却带着试探：“它告诉我，有些规则正在被打破。谢律师是为此而来？”

“我为‘生意’而来。”谢流萦眨了眨眼，“而眼下，似乎有一桩大生意正在发生。”

就在这时——

【场景加载：九龙城寨，1982】

【规则：在‘它’的凝视下，存活至天明】

【祝你们，玩得愉快】

三行歪斜、猩红、如同用锈蚀铁屑和凝固血液拼凑而成的文字，毫无征兆地、粗暴地烙进了三人的视觉神经深处。那不是看到，而是直接“感知”到的信息，带着一股冰冷的、令人作呕的恶意。

文字消失的刹那，周遭的一切声音、光线、色彩被瞬间抽离！

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包裹下来，沉重得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潮湿、霉烂、混杂着垃圾、廉价脂粉和某种无法形容的**气息的味道。脚下不再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而是黏腻、凹凸不平的地面。

几秒后，或者说几个世纪后，一点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穿透了黑暗。

他们依然站在一处逼仄的空间里，但已不再是顾家的宴会厅。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杂乱无章如同迷宫般的违章建筑，铁丝网与晾衣绳纵横交错，悬挂着破旧的衣物。头顶是被各种管线切割成碎片的、昏沉的天空，看不到月亮，只有远处霓虹灯牌投来的、暧昧而污染的光晕。空气中回荡着模糊的粤语戏曲声、婴儿啼哭声、以及某种持续的、低沉的嗡鸣。

这里炎热、潮湿、压抑，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绝望与混乱的气息。

著名的“三不管”地带——九龙城寨。

而且，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九龙城寨。

顾允执的西装依旧笔挺，但手中那杯逆流的红酒已经消失不见。他迅速扫视环境，大脑如同超级计算机，开始疯狂处理信息：空间置换？集体幻觉？高维投影？所有已知的科学模型都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

沈知遥按着依旧发烫的翡翠，强迫自己冷静观察。作为建筑师，她对空间极为敏感。这里的建筑密度和结构形态，完全符合史料中记载的九龙城寨特征，但那种浸入骨髓的阴冷和无处不在的被窥视感，绝非任何资料能够描述。

谢流萦理了理一丝不苟的衣领，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兴奋。她低声自语，如同吟诵：“1982年的城寨……真是选了个好地方。”

“看来，‘游戏’已经开始了。”顾允执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显得格外冷静，“规则是‘在它的凝视下，存活至天明’。首要任务，定义‘它’，并理解‘凝视’。”

他的理性在此刻成为了锚点。

沈知遥点头，指尖轻轻拂过身旁锈迹斑斑的铁皮墙，感受着那粗糙冰冷的质感：“这里的空间结构极其复杂，利于躲藏，也利于被伏击。我们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临时据点。”

谢流萦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复古的金属打火机，“啪”一声点燃一簇小小的火苗，照亮了三人之间方寸之地：“律师的直觉告诉我，‘存活’两个字，意味着这里有足以致死的危险。而‘凝视’……可能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看。”

她话音刚落，一阵强烈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恶意如同冰潮般从巷道深处涌来！

那是一种纯粹的、扭曲的、充满憎恨的注视。

不需要言语，三人的身体同时绷紧。

顾允执一步踏前，下意识地将两位女性护在身后更安全的位置——并非出于绅士风度，而是在未知威胁下，他判定自己的体能和反应速度是目前最优的防御资源。他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黑暗的巷道深处。

沈知遥则迅速侧身，背靠相对坚固的砖墙，减少可能被攻击的角度，同时从发髻上取下一根尖锐的、用于固定盘发的金属发簪，握在手中。她的动作流畅而隐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敏捷。

谢流萦无声地熄灭了打火机，整个人融入阴影，只有她手中那部镶钻手机，屏幕似乎极快地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蓝光，对着恶意来源的方向。

黑暗中，传来了清晰的、缓慢的……

啪嗒…啪嗒…啪嗒…

是某种湿漉漉的、粘稠的物体，拖行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着这声音，还有细微的、仿佛无数人在同时低声啜泣的噪音，钻进耳膜。

那充满恶意的“凝视”，伴随着这声音，越来越近。

“看来，‘它’不喜欢客人。”谢流萦在黑暗中，用气音轻轻说道，声音里竟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允执没有回答，他所有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物理学博士的大脑暂时放弃了理解现象，转而开始计算攻击角度、逃跑路线以及利用周围环境制造障碍的可能性。

沈知遥屏住呼吸，翡翠上传来的灼热感几乎要烙进皮肤。她不知道这超自然的事件因何而起，但此刻，她清晰地意识到，身边这两个临时盟友，是她活下去的关键。

啪嗒…啪嗒…

那东西，转过前方的拐角，即将显露出它的真容。

在污浊的空气中，一股更浓烈的、如同停尸房福尔马林混合着腐烂海鲜的恶臭，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