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并不想如此,阿野,你能明白我的心吗?我只想和所爱之人安定生活一生,别无他求,眼下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已无望,但求不受父皇的掣肘。”
萧野看不懂她,所以呢,他想要自己怎么做?
申屠沅跑回来,双手抓上萧野的肘弯,力道渐渐收紧,一双眼睛盛满了万千星河,像夏日里清澈的湖泊里倒映的洁白的月光,星星点缀随风扬动的波浪,带有几分真挚,几分忧伤:“阿野,再过一两个时辰,你带着车队往可能发生雪崩的地方走好不好?”
萧野爱她吗?他也看不清自己的心,说爱,倒不如说是一种习惯,他俩小儿便识,是生死之交的情谊,是刻进骨头里临死也忘不了的人,重逢之时是在三年前,他不过是出师游历,可命运让他们再次相遇,他想陪在申屠沅身边,哪怕无所回报也甘之如饴。在他的心中,申屠沅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刻板麻木,是自我意识极度强烈的一个人,这也是她的个人魅力所在,萧野所迷恋的一个地方,但不代表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走天堑险道,发生雪崩,是极有可能让整个车队没命的!三十多条人命,叫他如何狠心!
“公主,公主!我不能这样!”萧野精神快要决堤,他反牵制申屠沅的双手,万分着急地反驳她,在这地冻天寒的气候中,发缝中竟生出几条沟壑,汗水顺着沟壑而下,挂在耸立的眉骨上方犹如岩壁上的孔隙水,越过执着的双眸,滴落在面中上,沿着下巴打在相搭的小臂上,濡湿了暗红的喜服。
“为什么?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能帮我?”申屠沅的声音很轻,彷佛被风卷了去,可营帐里无风拂过,是她绝望得快要发不出声音。
萧野愧疚到不敢再看她,松开她的手,扭过身去,迟迟不应话。
正当申屠沅以为他不会再搭理自己时,听到他脱了万般力气的劝慰:“公主,您若是想挣脱陛下的掌控,还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要用这样极端的呢?你不心疼奴隶的命,好歹想一想自己,将自己置于险地,万一——万一护卫不及时,难道你想丧命在东旭吗?”
申屠沅怔愣片刻,懵了,忽地笑了一下:“你想到哪儿去了?”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恶毒的人?”
“外面那些怎么也是我北靖的人,是我北靖子民,我不至于丧心病狂需要害自家人。”不过的是,有几位棘手的的确需要解决,而且要合乎道理地解决。
萧野人也呆傻了,扭捏地回过身来,眼睫缀上几串泪:“那……为何要往危险的路走?”
她把他当成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竟是这般想她的,一股脾气涌上心肝脾肺,剜他一眼:“等入了东旭皇城,那儿可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在偌大的皇城里,我孤苦无依无所倚靠,万一不慎得罪了大人物,恐怕生了病都没人肯给我医治。”
她声音放低了些:“嘉懿公主在这里,她是东旭皇帝的长姐,同为皇后所出,除了太后和皇帝,恐怕没人可压制她,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没道理会别无所求地庇佑我。我想和她有个生死之交,一同经历一场事故,我若是救了她,只要我还在东旭一天,她必定护我一天。”
萧野仍是认为此计过于凶险:“可是公主有没有想过,翎王是个怎样的人,她若是个忘恩负义的,不值得你以身涉险来与之结交!”
申屠沅沉默了,萧野还以为她想清楚,正打算告别出帐,她便威胁道:“你到底帮不帮我?你不帮,我就找别人,到时候,我的生死都同你毫无关系。”
卯时初,东边与地面持平的天线刹那引起微弱的光亮,不够强烈,却足够迷得人睁不开眼,行囊已收整待发,残枝败叶簌簌地响,在给他们送行。
萧野与齐明妍并驾而行,在她来的方向走得好好的,忽然一声马叫,马撅头颅屈前蹄,萧野勒住马栓,侧着身子朝后挥了挥手,大喊道:“往东边走!”
齐明妍不明所以,发问:“东边地处山崖,多障道,稍有不慎便会马失前蹄,从坡上滚落,万一遇上大雪,被雪盖住,难以找回,只能绝望的等死。”
萧野脸色不太好看,默叹一口气:“我昨日到前方探过路了,十里外倒了几棵大树,挡住了去路,等清理干净阻隔,又得耽误两天,东边那有一条小道,畅通无阻,从那边绕,很快就能面见东旭皇。”
齐明妍半信半疑,目光上下扫视身旁这人,紫色披风上还沾着雪沫,看样子不像假的,可她昨日来的时候路上并无倒了的大树,昨晚风也不大,飘零几颗雪,没理由啊?
“翎王在想些什么?”
齐明妍摇头,浅笑:“没事。”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往东处去吧。”
行至半路,灵犀公主的马车中传来一声惊呼,申屠沅说是北靖皇亲手书写的婚书落在原处了,齐明妍热心,想独身后往寻找,申屠沅慌乱中挤出一抹笑来,说不用,并派负责护送的胡将军领半队人马回去取,其余人继续前行。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自要谋划大计伊始,齐明妍的心思就一天比一天重,今早起来,先是人不对劲,后是事不对劲,可真让她说出来,又毫无头绪。
车队进入一道垭口,天遽然暗了暗,风被两边的山挡在外面,一丛丛蓬勃的黑云正往这边袭来,一片静谧,偶有零零散散的叽呀声飘入耳中,不足为惧。
“绕过这片山,便可往寻常的道路上走。在翎王的领导下,我们可是少走了好多歧路,可能会比预计的提前一天抵达东旭都城门。”
齐明妍挂念着离队的那行人,约莫走半里路便要回头望一望,唇被寒风刮破了皮,渗出血来,干透了浸在上头,增加了一分魅惑与坚韧。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萧野喉咙滚动:“噢,翎王是指胡将军?胡将军为人胆识过人武功高强,况且一来一回也需时间,加之还要寻找婚书,一时没跟上来也于情于理,说不定他们找着了新的路,比我们还快呢。”
齐明妍似信非信地看着他:“本王去看看。”说罢,便策马掉头。萧野紧急掉转,拦在她的前面:“东旭与北靖的联姻早该在昨日前就已落实,但因气候和公主身体的原因耽搁了些许日子,眼下翎王殿下已来,就应以灵犀公主为重,一封婚书,即使找不着,并不会因此而影响两国交好。”
“眼下胡将军离队,翎王殿下也要离队,可曾想过,公主若出现了什么意外,这份责任该谁承担?旭皇陛下要怪罪谁,我皇又会向谁发难,还请翎王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坏了两国大计,最后受苦的只有黎民百姓。”
出门急迫,并未带佩剑,手上捏着一根昨日那名胡将军送来的鞭子,骤然收紧,朝侧方一挥,劈里啪啦,两棵细瘦的枯木刹那倒下,树杈上夹着的雪粒与大地融为一体。
齐明妍耷眉扬眼,一双招子彷佛要从眶里逃出来:“萧——萧侍卫说的——”
轰轰隆隆连续不断的巨响,众人抬头看向四周,只见一块块黑黢黢的巨石从雪山滚下,表面还挂着未化开的雪块,像是绑着绳子往下拉一般,滚得飞快,噼噼啪啪,沿途砸出好几个大窟窿,粉碎积雪,雪沫扬得漫天,碎裂冰碴子凿入士兵的眼睛,还未来得及哀嚎,便被从天而降的巨石迸裂了脑浆。
一下子乱作一团,呜呜呀呀地嚎叫,胆子小的四处逃窜,马跑了,坐在马车内的申屠沅猛地向前一倾,整间车子摇摇晃晃,申屠沅系好纱巾,扶着车槛脚步错乱地出来,萧野看向这边,触目惊心,踏在一名匍匐在地的婢女身上,借力使力,飞向这边,猛拽起申屠沅扔向外边,咔呲接木断裂的声响传来,榫卯结实制作精美的马车瞬时被砸成一堆废木。
“走!往外面走!”萧野一边轻巧躲避落石的攻击,一边拉起地上的士兵婢女用力往外推。
齐明妍手中那条鞭子被巨石磨得破烂不堪,细碎的皮毛悉数散出来,不知怎地,这些巨石专门围着她掉,接连不断,欲飞出这困局的罅隙都没有。
申屠沅瘫坐在地上,眼睛向上瞟,紧紧盯着山顶处,两名从小到大的婢女颤颤巍巍地伸开双手,挡在她的前面。
山顶上飘过一抹白色的影子,申屠沅眼睫忽动,神色一定,刚被扔出来时崴了脚,此刻站起来,扶着半只腿,扒拉开两名婢女,趿拉着脚后跟,往翎王的方向走去。
两名贴身婢女其中一名还被砸伤了腿,正汩汩往外冒血,见她要往里面走,毫不犹豫地要去拦她,可这申屠沅跟长了力气似的,她们是碰也碰不得,一碰便被一股弹力推开,万般无奈之下,各捡起一根还没胳膊粗的四肢,战战兢兢地护送公主往翎王的方向走。
齐明妍大仇未报,大业未复,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与石头缠斗一炷香,盔甲被石头擦得巨烂,混身上下大小不一的皮肤露出来,无一例外,都被擦破了皮,嫩肉外翻,即使是快要精疲力尽也很不甘心,激发意志拼死搏斗,可上天从未眷顾过她,她眼睁睁地看着一颗接一颗的石头从她上方砸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双手抱住了头。
“公……公主——”
浣溪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