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妍与萧野兵分两路,在旻王府寻了一个时辰,四处院子都翻了个遍,愣是一点齐明殊的影子都没见着,纵家财散尽,再养不起一个府的下人,可竟一个管事的都没有,成了个空府,怪哉怪哉。
“听说旻王同熹王关系不错,莫不是在熹王府?”两人汇合,萧野也是摸不着头脑,问道。
齐明妍哼了一声:“你听说的事情可真够多的。”
萧野混不吝一笑:“翎王就说是与不是?”
齐明妍踢开面前一处石头景观下的堆雪:“走吧!”
二人刚跨过旻王府的门槛,杜秋风突然从右侧的拐角跑出来,急匆匆地,在冬日里,满头大汗,腰侧的佩剑都染上少许黄色的汗渍,先是见过自己的主子翎王,又对萧野作点头之交,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欲言又止。
有很多她想查的事,因为有萧野这个“监客”在,不方便,但又只靠他们二人,太后指下的十日之期将要来临,抓不到幕后主使,第一个就要拿她开刀,索性就交由自己的心腹,杜秋风,拿着那颗珠子,快马至东旭边境,传那的口声,让他们扮作商人入北靖,好好查一查这凝络珠,背后到底什么来头,植于何地?又一般在什么时节采摘,由什么部门负责,是否真的只传输于北靖皇室?
那日郝远湖抓到的,除了颗及其能够象征身份的珠子,还有一块被众人所忽略的板子,那六个小孔,粗略一看,并无特殊,若再多两分耐心,就能辨认其中一孔大有不同,江湖门派、借刀杀人的故事百听不厌,一次有一次的新说法。她猜测,此一记,乃为借刀杀人,只有找到这“门牌”所属之人,才能真正揪出幕后之人,而不能单凭一颗珠子就囫囵断定为北靖皇室行为。还有郝大人口中的多年前的事故,她自会前去驿馆作一番询问。
齐明妍不管萧野,揪着杜秋风的衣袖走到一旁:“可是查到了什么?”
杜秋风:“殿下,旻王爷死了。”
“陛下这意思,不就是嗔灵犀没良心,没去看过一次陛下么。”李悬音掐着嗓子,尾音拖长且微弱,委委屈屈,眸里带水,眼睛忽上忽下,作出一副想看却又内里心虚不敢看的姿态,一般人看了怎还舍得怪罪?心疼都来不及。
果不其然,齐明朝慌了,急急忙忙站起来,被石桌磨蹭到了股髀,顾不上呲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这边,双手刚要碰上申屠沅的肩又被礼仪道德给打了回去,悻悻地将飘到前头的发尾撩回去:“沅儿多心了,朕不是此意,朕是想你来,可又不愿你来。”
申屠沅:“为何?”
齐明朝:“朕盼你来,是因为朕想见你,不愿你来,是不想你过了朕的病气,你本就身子孱弱,风寒过了大半个月还不见痊愈,再来,加重了怎么办?”
“朕望你好,身体康健,无忧一生,就是这相思苦,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申屠沅很是感动,啜出一滴泪挂在眼睑,哽了哽:“当真?”
齐明朝:“当然!朕是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自是不会讲违心话。”
申屠沅泪眼涟涟,郁葱的双睫坠满了雨下甘露,薄薄的脸皮内里透红,面纱下的鼻子一耸一耸,在抽泣,在呜咽,心动得讲不出话来。
“陛下……”
立着那人已被迷得走不动路。李嬷嬷所言果真一点不虚,当真是闭月羞花天仙下凡,比那黄画师画里娇俏婀娜的神女还要灵动楚怜几分,手不自觉地从自个怀里掏出一面泛着光泽的灰色绸缎帕子,一只手轻轻地抚上申屠沅的后脑,捻起袖帕一角,微微颤栗地伸向可人儿的下眼睑,勘勘触碰,被张洋出声打断。
“陛下有所不知啊——”
渴时一滴如甘露,醉后添杯不如无。人在最虚弱的时候最容易对所帮助自己的人心动,齐明朝刚要为自己的心上人擦眼泪,补一补这些时日的相思之苦,被张洋又尖又细的扰音打断,氤氲起来的气氛一拍而散,很是不爽,将帕子丢给身后的暗香,敞开大腿坐下,指着张洋狠戾道:“你最好能说出令朕满意的不知,否则朕将你上面两颗蛋也给切了。”
张洋被吓得觳觫,脸色却红润依旧,抖过之后不见丝毫惧色,还隐约带笑,全副松弛:“瞧陛下说的,奴哪些时候让陛下失望过。”
齐明朝不耐:“快说!”
张洋挤眉弄眼,朝已止了哭泣的申屠沅抛去一个眉飞色舞:“陛下,其实灵犀殿下是来瞧过您的。”
齐明朝扬起眉毛,看向申屠沅,申屠沅则紧张地只接下半茬眼色,攥紧衣袖,低着头不吭声。
齐明朝兴致渐浓:“张洋你是嘴巴也不能用了么,讲话别打哈哈吊人胃口。”
张洋拖长尾调哎了一声,一脸奴才的谄媚样:“正月二十一,也就是陛下刚病没两天的时候,太后领了容华良媛两位娘娘进宫,需要奴去帮着带带,至少对陛下的喜好了如指掌方可满足一位娘娘的本分。奴带着二位娘娘绕着翠鉴园转了一天,回去儿的时候就瞧见灵犀殿下着急地等在寝宫门口。奴想着,公主来了,陛下定然欣喜,刚要去迎来着,太后便从宫内走了出去,与公主附耳几句,公主就一脸失魄地离开了……”
讲到这,张洋作势左右掌掴自己,泣血啜泪:“都怪奴这奴才做得不够到位,竟因为一个隐瞒让两位主子生出隔阂来,害公主心意传达不到,底下的时候也不知暗暗伤心以泪洗面过多少次。”
申屠沅赧然,呢喃道:“公公别说了……”
齐明朝瞠目结舌,心又惊又跳,久久不能回還,忽又闭上了双眸沉思,睁开时了见清明与纯真,抛却条条框框,不管不顾地怜上申屠沅的双手,裹在自己稍微大几分的热掌当中,摩挲摩挲:“沅儿,母后可有为难与你?”
申屠沅一颗心跳得忒快,唇抿直了,眼皮微微悠悠向上抬,与齐明朝相视几瞬,蓦然轻笑,是又忐又忑,既期待接下来发到来的事又含着一点忧心,娇嗔地往他同样激荡的胸口覆上一掌:“太后能对我说什么?无非就是叫我矜持点那番话罢了。”
她又补充:“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币不交不亲。灵犀与陛下之事虽已板上钉钉,但婚仪诸事还未确定,太后也是为了陛下好,陛下可莫要开罪于她。”
齐明朝心里又喜又暖,直直喟叹,大了胆子,大手抚上她的背,耸直地给人拥入自己的怀中:“沅儿的意思,是等不及嫁与朕了?”
申屠沅轻握拳头,往人心口上敲了一下,那声音又娇又软,直教人不能自已难以自拔:“陛下……”
齐明朝抓紧哄人:“好了好了,朕不逗你了,沅儿莫要恼怒。”
申屠沅喉咙里闷出一声嗯,半边脸靠在齐明朝的怀里,侧眸看着低头哈腰的张洋,毫无古波,冷意更甚:“陛下,愿不愿意替灵犀摘下这遮面纱。”
不是想不想,而是愿不愿,她的姿态放得极低了。
齐明朝的双眼顷刻放大,犹如炸开的一刹光芒:“当真?”
申屠沅低眉,顺眼:“这是自然。”
来东旭的这些时日,她一直以面纱示人,无从在任何人面前展露真颜,她虽以身子羸弱风寒未好不宜见风将旁人的那些龌龊心思都给挡了回去,但齐明朝认为她是多了份骄矜,才会如此坚持,不过身为女子,又是一国公主,有些自我的小性子倒也无伤大雅,他喜爱得紧。
齐明朝目不交睫凝眸不瞬,抬起一只手绕至其耳后,刚要触碰到,申屠沅却躲了一下:“不过陛下要答应灵犀一个小的请求。”
无可置疑,齐明朝肯定应下。
“北靖虽无‘夫亲为妻摘纱,方为真偶’的习俗,但我父皇母后恩爱非常相得甚笃,纵有千万的不得已,其心维系彼此只许一人。灵犀自幼沐此恩义,心中亦存此念,一旦心属一人,便矢志终身。”
申屠沅朝他俯了俯身:“是以,灵犀斗胆,以此面纱为信,敢问陛下,可愿许灵犀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使未能唯吾独伴,亦不可心泛博爱,既许灵犀,便不复许他人,陛下能为此诺否?”
齐明朝细细听她娓娓道来,愈发能欣赏到她的独特之处,向着后宫可充纳三千佳人的皇帝求取一生只爱一个的诺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天真可掬又稍耍蛮横,甚得英雄心。他朝天空竖起二指:“齐氏明朝,天启后裔,以帝位,齐氏江山起誓,此生允诺只爱北靖申屠沅一人,不烂泛不宽爱,若负此誓,当遭天谴,妻离子散,母子离心,国祚不永——”
申屠沅“及时”捂住他的唇,目光无比真诚:“陛下言重了……”
齐明朝抓起她的玉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指节:“你既向朕讨一个承诺,朕若是不许得严重些,怎能让你安心?”
申屠沅反握住他的大手,指引着来到自己蕴热泛红的耳后:“既如此,那灵犀的面巾,就由陛下亲自摘下。”
梅枝零落几片雪花,簌簌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