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沁月回到前楼时刚过饭点,楼中并无客人,大堂也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其实邀月轩每天晚上最是生意火爆,白天都不算太忙,她只是借口帮忙从穆衍那开溜而已。
环顾四周,只见赵昭兰坐在大堂角落的一张八仙桌边,桌上堆着一摞书册,她拿着一卷看得十分认真。
江沁月蹑手蹑脚地绕到她身后,凑过去问道:“昭兰姐又淘到什么有意思的话本小说啦?看得这么入迷。”
“别提了,最近可没心思看闲书,”赵昭兰叹气道,“我在盘账呢,最近收入减了不少,真是愁人。”
“啊?可是每天生意不都是挺好的吗?”江沁月有些诧异,这就要遇上财政危机了吗?
“你是没见过邀月轩鼎盛的时候。我如今分身乏术,没太多工夫下厨,客人流失也是在所难免的事,”赵昭兰将书页翻得哗哗响,“你想看话本吗?那下面好像压着几本,你拿着看吧。”
江沁月从桌上的书山中薅出那几册话本小说,随意翻看几页,又是些痴男怨女的爱恨缠绵,俗套又浮夸,她对此兴致缺缺。
不过应该可以带去给穆衍看看吧?他整日里无所事事,正好可以借此打发时间。
不好打扰赵昭兰算账,江沁月无聊地四处张望,打量着这座富丽堂皇的酒楼,这会儿没有客人,反倒显得十分冷清。
邀月轩前楼总共有五层,装修十分华丽,一二楼都是大堂,三楼是雅间,四五楼是客房,供部分有需要的食客留宿。
江沁月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昭兰姐,要想增加收入,我们或许可以开辟一条新门路。”
“此话怎讲?”
“下午这段时间没人来吃饭,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利用起来,做点别的生意,”江沁月的双眼熠熠生辉。
“可是做什么生意呢?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南来北往的商人了。”赵昭兰抬眼,对她的话有几分兴趣。
江沁月晃了晃手中的话本小说,神秘一笑:“咱们不卖那些东西,咱们卖故事。”
见赵昭兰疑惑不解,她接着问道:“昭兰姐可有去茶楼听过说书?”
“去过几次,咱们这条街就有一家,但那老头儿讲得甚是无趣,我还是更乐意自己抱着书看。”赵昭兰说。
“昭兰姐和我真是想到一处去了,我也觉得他的故事干巴巴的。所以,我们也来掺一脚这生意,如何?”
大梁如今算得上是太平盛世,特别是穆衍将唯一的外患西辽杀得元气大伤之后,百姓们安居乐业,一片欣欣向荣。
但兼职文字工作者的江沁月敏锐地发现,大梁的文娱产业似乎不甚发达,她嗅到了一丝商机。
“是个好主意,发达了稳赚,做不起来也没啥太大损失。”赵昭兰颇为认同,又接着问,“但要如何开展呢?讲什么故事?又请谁来讲故事。”
江沁月拍拍自己的胸脯:“昭兰姐信我的话,我愿意一试。”
赵昭兰爽快答应:“好!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姐姐我全力支持。”
江沁月喜出望外,没想到她就这么轻易地同意了。
其实她心里也不是很有底,要讲出一个好故事不难,可是说书不同于写书,不能字斟句酌反复推敲,更需要她声情并茂引人入胜,还得学会随机应变。
但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江沁月从来不怕挑战新事物,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至少她有信心讲得比那老头吸引人。
她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阵,罗列出了初步计划,赵昭兰看后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沁月你还真是有一套,我现在十分确信,我们这主意指定能成。”
“嘿嘿,要想超越别人,就要从各方面入手打造差异化竞争嘛。”江沁月说,“那就劳烦昭兰姐这几日多多宣传我们的新生意啦,三日后我们自见分晓。”
江沁月说罢起身,打算回屋去仔细斟酌一下要讲的故事了,顺手将那几册话本小说带去给穆衍消磨时间。
“多谢,江姑娘真是费心了。”穆衍看着手中江沁月塞给自己的几本书,“王府藏书虽多,却甚少能看见这样的闲书。”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言下之意估摸着是说他对此不感兴趣。想想也是,他从小肯定是泡在史论典籍里长大的,莫不是读书读死了?
“殿下不嫌弃就好,你平时肯定瞧不上这些杂书,就当看个新鲜吧!”江沁月道。
却听穆衍说:“看书哪里分什么高低贵贱?话本杂记往往总是用通俗的故事警醒世人一些大道理。”
没想到他给这整上价值观了,江沁月连连摆手:“不不不真的就是些狗血小说啦,不能深思,看个乐呵就好。”
“狗血?”穆衍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呃…就是说故事中这些陷入爱情的男男女女像是中了邪,得淋一盆黑狗血清醒清醒。”江沁月信口雌黄。
穆衍闻言笑道:“那我定要好好看看,是怎样荡气回肠的爱情,才能让人好似中了邪。”
“殿下莫笑,虽然这话本中爱得要死要活的故事有些夸张,但爱情就是能让人痛苦又欢愉,身在其中方知其滋味,就像你……”
江沁月兴致勃勃地准备就爱情这个话题开始高谈阔论,尽管她的经验全然来自纸上谈兵。结果差点口无遮拦,拿他对女主颜桃爱而不得遂放手的事举例,幸好悬崖勒马闭上了嘴。
“就像我什么?”穆衍挑眉。
“就像…就像殿下和王妃肯定也是这样过来的,你肯定深有体会。”她觉得自己随机应变的本事越来越高了。
“江姑娘说笑了,本王尚未婚配,”穆衍说,“我倒是好奇,江姑娘和亡夫曾经是否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呢?”
得,忘了自己是“寡妇”这一茬了。
“刻骨铭心谈不上,婚姻一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凑合过日子罢了。他家里人那般对我,我实在不愿再去多想。”江沁月想就此打住。
穆衍却不遂她意,接着道:“江姑娘总说他家里人的恶行,却从未说过他半个字不好,想来你们二人之间感情甚笃,果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堂堂一个亲王那么关注小老百姓的家长里短干嘛!
江沁月含糊道:“还好吧,逝者已矣,以前的事都不重要了。”
……
穆衍知道了她们的打算后,对于说书这件事兴趣十分浓厚,江沁月便乐呵呵地带着笔墨纸砚来到他房间写稿,也是想着多陪陪他,别让王爷一个人太寂寞。
经过昨晚的深思熟虑,她已经想好了要怎样将新生意发扬光大,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故事本身要足够吸引人。
正所谓实践出真知,江沁月打算在试营业的前几天选取不同类型的短篇故事来讲,快速抓住大众喜好。
至于哪来那么多故事?别忘了这里是架空王朝,江沁月自然要发挥穿越者传统艺能——借鉴先人名著。
其实她觉得自己写的那几本小说水平放在这里也能算是出类拔萃了,但还是借用名著一鸣惊人更为保险。
这些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故事,可都是大浪淘沙后的沧海遗珠。
江沁月本来想直接在手机备忘录里打草稿,但考虑到这高科技玩意被人看到了不好解释,便还是采用了原始的手写方式。
戏说历史、志怪传奇、爱情佳话、武侠江湖……她提笔在纸上罗列出分类,并在脑海中搜寻合适的故事。
她还抱着侥幸的心理问了漆桐,能不能给自己手机连上网查资料,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了。
即便是意料之中的答复,江沁月还是愤愤不平,这破系统仙君有什么用?她决定装死一段时间,不再勤勤恳恳每日汇报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赚钱!
时间紧任务重,江沁月两耳不闻窗外事,下笔如有神。
穆衍与她隔案对坐,手中捧着她昨天拿来的话本,他却似乎对眼前人笔下的故事更感兴趣,漆黑如墨的双眼中隐约倒映着她的身影。
江沁月醉心“创作”,浑然不觉对方的眼神。她抿唇不语,神情认真,半长的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几率碎发散落在外。
房间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安静得只能听见纸张摩挲的声音。
似是陷入了纠结,她眉心微蹙,悬笔不决,倏然抬眸,便看见穆衍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殿下这般看我做什么?”
穆衍回过神,指了指她的稿子:“江姑娘写字的习惯,很是与众不同。”
江沁月反应过来了,她是从左到右横着写字的。
“个人习惯啦,我觉得这样看着条理更清晰。”其实是因为按习惯的方式写字才能加快速度。
“原来如此。”穆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知江姑娘打算讲些什么故事?”
江沁月将书写整理好的那部分话稿推到他那边,说:“殿下恐怕不方便来当听众,那就来当我第一个看客吧。”
“也很欢迎殿下给我提一些建议哦。”她笑眯眯地补充道。
“荣幸之极。”穆衍回以一笑。
一人写一人读,二人相对无言,氛围却格外和谐。
穆衍很快就看完了,他不吝赞美:“这些故事各有千秋,甚是有趣,我相信到时候定会一片叫好的。”
“嘿嘿,那就借你吉言啦。”
来到这个世界后,江沁月第一次过上了忙得脚不沾地的日子。
除了写稿也还有其他事宜需要筹备,因着邀月轩与赵昭兰名声在外,她打算在茶点上也下些功夫,让客人听书的时候也能吃好喝好。
赵昭兰除了打理日常事务之外,还在极力宣传新生意,也是一天都见不着人影,二人只得深夜相聚厨房,共同探讨茶饮糕点制作心得。
江沁月酷爱甜品,在品鉴方面颇有心得;赵昭兰厨艺精湛,做起糕点来也是得心应手,合伙捣鼓了两天,总算是推出了主打产品。
“甜点的最高境界就是不甜,这百花酥微甜不腻,几重花香交织在唇齿间,回味悠长,实在是妙。”江沁月细细品味。
赵昭兰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我以前基本上没做过糕点,还得是你有主意,咱们几番改进配方,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快回去休息吧,我来收拾打扫就好,明天你可是主角。”赵昭兰说。
江沁月也不客气了,走之前顺走了那盘剩下的百花酥:“襄王殿下没睡的话,我带给他尝尝吧。”
赵昭兰打趣道:“咱们这就数你对殿下最上心了,不仅照顾得无微不至,什么好吃好玩的还都念着他,话本啦,百花酥啦……”
“照顾病人当然要上心啊,昭兰姐也很上心嘛,一日三餐都亲自掌勺。”江沁月作出反驳并举例论证。
“这话可不对,你来到这里之后,哪顿饭不是我做的?”赵昭兰抱臂靠在台边,“明明是沁月你在吃我的软饭,殿下那份只是顺带的。”
“我是怕他天天在屋里憋坏了,而且仔细想想,他还是怪惨的……”江沁月说着故作委屈,“昭兰姐嫌我是饭桶,那我明早就收拾行李告辞,不,待会儿我就走。”
她演技浮夸,这委屈一分真九分假,赵昭兰忍住笑意,陪她接着演。
她伸手一把揽住江沁月:“那可不行,你走了明天谁上台?你忍心让姐姐我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吗?”
两人一对视,瞬间破功,哈哈大笑起来。
“哎,你刚才说襄王殿下怪惨的,虽然这次算是个大劫难,但除却生死都是小事,他金尊玉贵一亲王,日子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好过了。”赵昭兰说。
江沁月想起她肯定不知道穆衍的那些经历,也不多解释,打了个哈哈便先行回去了。
冬夜更深露重,高悬于天的圆月却格外明亮,她裹紧外袍步履匆匆,悄悄许愿明天的说书首秀能收获一个好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