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空间算不上太宽敞,云霏和云霞便一起坐在外面驾车,快马加鞭往回赶。
“殿下?殿下?”江沁月低声唤他,还轻轻地拍了拍他。
依旧毫无反应。
江沁月不免有些担忧起来。
她本来以为穆衍是在演戏,装病发从而脱身离开,毕竟他最近都在好好吃药,按理来说不会有什么事。
而且吃了救急的药丸也毫无反应……若不是装的,难道他的病真的严重到了如此地步吗?
狭小的空间里没法将穆衍摆成舒适的平躺姿势,只能让他斜靠在车壁上。
然而马车速度一快便更加颠簸,失去意识的穆衍无力支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去,脑袋还时不时地磕在车壁上,撞得“哐哐”响。
这哪怕是铁头也得受不了,为了不给穆衍的病情雪上加霜,江沁月一把揽过他,让他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但她发现这样好像也不太行,因为穆衍的脑袋依旧随着马车的颠簸上上下下,她肩膀头子上没二两肉,被他硌得生疼。
江沁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悄悄道了声得罪,让穆衍的头枕在了自己腿上。
虽然有些别扭,但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穆衍的发丝散落在她膝头,脸颊上还有刚刚在她肩膀上印出的红痕,江沁月戳了戳他的脸,虽然昏迷不醒,但他的面色看上去也未显病态,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不然我……”
不然我还怎么回家?
她还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终于到了王府,几人前脚将穆衍安置回了梧桐苑,张院判后脚也跟着来了。
张院判搭了许久的脉,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张院判,殿下的病一直都是您在瞧,他这究竟是怎么了?”江沁月问道。
“这……从脉象来看,殿下应该并无大碍……”张院判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诊断水平。
云霞蹙眉道:“并无大碍?那殿下为何会昏迷不醒?张院判要不再仔细看看。”
这话是逼着他非得说出个所以然来不可。
张院判看向说话的少女,她抱臂立于一侧,脸上没有丝毫笑意,语气还隐隐带有警告之味。
“许是老夫医术不精……老夫这便再看看……”张院判擦了擦汗,又重新搭起了脉。
他边把脉边问道:“殿下发病时是什么样的情况?”
这自然是江沁月最有发言权,她直接挑了重点讲:
“我们在林中突遭意外,殿下应该是受了惊吓,当时脸色就不大好了,后面在营帐里说着话便突然晕了过去。”
张院判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如此说来,殿下应当是……受惊过度诱发了心疾,却一直隐忍不发,也没顾得上在第一时间服药,贻误了良机才导致如今昏迷不醒……”
他言语中透着迟疑,一直观察着房中其余几位的神情。
云霞闻言点点头,循循善诱道:“那依张院判之见,我家殿下这病,可如何是好?”
“老夫会另开一副药性更猛的药方,殿下需好好静养,万不能再劳心伤神,偶感不适也要及时服药,发病之损伤不可逆啊……”张院判苦口婆心道。
“我等明白,只是若陛下问起我家殿下病情,还请张院判一定要如实禀告。”云霞将最后“如实禀告”几个字咬得很重。
“这是自然。”张院判心领神会。
听着他们这番对话,江沁月忧心未消,疑心又起——她有预感,她可能马上就要见证医学奇迹了。
云霏和云霞去送张院判出府,房间里只剩下江沁月和穆衍。
果不其然,睡美人就在此刻“悠悠转醒”,半阖的双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殿下,你就是装的病发吧?害得我好生担心。”江沁月幽幽道。
穆衍笑了笑,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江沁月不忍回想,那刚才在马车上她的一举一动,他岂不是一清二楚?
她绝望地仰天长叹,用双手捂住了脸。
“怎么了?”穆衍见她这副模样,十分不解。
“我在车上喊殿下,殿下也不理理我,”江沁月的声音闷闷的,“车上都是自己人了,就没必要接着演戏了吧?”
“没回到王府前,都指不定哪处就有人在暗中窥伺,万一露了馅,可就要大祸临头,”穆衍道,“装病离场,这可是欺君之罪。”
那你很大胆哦。
江沁月在心中冷哼。
“……殿下,那个,我在马车上不是故意冒犯你的,是我看你昏迷不醒,脑袋一直在磕磕碰碰,就……”
她纠结再三,还是决定解释一下马车上的逾矩行为,却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
穆衍闻言哭笑不得:“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我又不是什么不识好歹的人,这点小事自然无妨,别再想了。”
“但是殿下,连我都在猜你是装的,那陛下就不会对你起疑心了吗?李妍更是会咬着你不放吧?真的都能给你说成装的。”江沁月觉得自己好像有着操不完的心。
“陛下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让陛下相信其他人会信,”穆衍笑道,“李妍越是咬着我不放,陛下就越不会把我怎么样。”
江沁月一下子便想通了其中要害:“李妍家族是累世功勋不假,殿下的父亲可是陛下的亲弟弟,你们父子二人屡立战功,陛下再怎么说,也不愿意落下一个苛待贤侄的不义之名吧?”
穆衍赞许道:“陛下与太子都对李家不满已久,李家虽谈不上树倒猢狲散,但早已大不如前。由着他们闹去吧,翻不起什么波澜。”
他半支起身子,倦懒地倚在床头:“我们只需要,继续把这出戏唱完就好。”
江沁月点点头,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最想问的问题:“所以殿下为何如此干脆地杀了李岱?”
“杀了便杀了,他该死,我杀他,不需要什么别的理由。”
既是亲眼所见,穆衍便没有打算找些什么别的理由搪塞她,坦然承认他就是故意杀了李岱。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李岱死有余辜,只是我没想到殿下会如此冲动,直接当场杀了他……”江沁月的声音越来越低。
“沁月,你在害怕我?”穆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怕我,因为我杀了他?”
江沁月想否认,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她从小到大连杀鸡都没见过几次,第一次亲眼看到杀人,怎么可能不害怕?
“沁月,他差点害死了你,这种人不值得同情。”
穆衍唇角噙着一丝笑,眼底却浮现出几分阴郁。
“因为你,我才当场杀了他。”
因为她。
江沁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穆衍恨道:“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珍视之人离我而去,我不想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沁月,你知不知道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有多绝望?”
“好了好了,殿下,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吗……”江沁月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忙安抚他自己没事。
“我不是怕你,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殿下久经沙场,杀人如砍瓜切菜,我哪里见过这阵仗……”说着说着,她话语里都带上了委屈。
穆衍也冷静了些,温声道:“别再多想了,李岱的死是他咎由自取,让他死个痛快,已经是便宜他了。”
“沁月……我是怕你会以为我是那种强权压迫、草菅人命之徒,我不想你误解我,对我敬而远之。”
江沁月坚定地摇摇头:“不会的。”
世事不过人云亦云,好人做了一件错事,就会被指责自甘堕落,留下千古骂名;坏人做了一件好事,便能被称赞改邪归正,成为后世美谈。
但穆衍是她笔下的角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以一事妄断是非,未免太过有失偏颇。
……
此事自然是闹出了不小的风波,李家控诉叫苦的折子雪花片似地涌进了皇宫,惹得皇帝烦不胜烦。
他下令让太子穆灼带着大理寺的人一起查办,务必要叫真相水落石出。
话虽如此,最后“调查”出的结果自然是和穆衍的说辞**不离十。
皇帝下令,让襄王穆衍近三个月就留在王府中安心静养,虽未明说,但这话的意思就是禁了穆衍的足。
这也算是堵上了李家的嘴,不然他们非得闹翻天不可。
不过幸好,这禁足令是针对穆衍一个人的,没把整个王府的人都关起来。
江沁月大部分时间又耗在了书坊,继续《四时杂谈》的夏至篇。
出了这样的事,李娴自然是不能继续来书坊帮忙了,她与穆衍的婚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又过了几天后,李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书坊里。
“好妹妹,你家里人知道你是往王府这边来的吗?他们不会说你吗?”江沁月对她的到来十分惊讶。
李娴笑了笑:“他们是不让我来,我说我只是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想呆在家里,若是这也不行的话,就把我从家族中除名好了。”
江沁月更惊讶了,她没想到李娴居然如此硬气。
“沁月姐姐不必惊讶,你若是知道我从小到大过的什么日子,定然也不会对这样的家有半分眷恋。”
她接着道:“在书坊干活有工钱,再不济也总有挣钱活命的法子,只要能挣到钱,何愁活不下去呢?”
这点江沁月倒是深以为然:“此话在理,经济自由就能实现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