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服务生们推着鲜花餐车鱼贯而入。随着银质餐盖被一一揭开,浓郁香气瞬间盈满整个空间。
“我的天!”徐云妮从卧室走出来,睁大眼睛,“这是要在房间开自助餐厅吗?”
餐点铺满了整张长桌,从现熬的燕窝粥到刚出炉的面包,足有十几种,仿佛一场视觉盛宴。
裴冷看着这场面,局促望向管家,“真的不用这么隆重,我们吃不了多少的。”
管家笑容得体,“这是酒店的一点心意,感谢您昨日的善举。经总部决定,您二位的住宿费用已全部免除,并且未来您在任何一家RX酒店,都将永久享受贵宾级待遇与最优折扣。”
裴冷心中了然——她救的那个男人,身份果然非同寻常。
“那位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抢救及时,已无大碍。”管家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多亏了您。”
这位看似平凡的裴小姐,如今手握着阮总“救命恩情”。酒店发生如此严重的安全事故,后续的追责与动荡可想而知。眼下,将这位“恩人”妥帖照顾好,或许是他们将功补过的关键。
听到人没事,裴冷一直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落回实处。
徐云妮已经兴奋地翻起了故宫攻略,不时拉着裴冷讨论路线。
“二位今日是要参观故宫吗?”管家适时插话,“我们可以安排专业讲解员陪同。”
裴冷闻言有些愕然:“我们提前一周才预约到今天......”
“请放心,”管家微笑,“RX集团与故宫存在长期合作,可为重要的贵宾安排特别预约通道。”
裴冷与徐云妮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在对方同样写满惊诧的瞳孔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具象地触摸到了“特权”二字的力量。
医院,VIP病房。
阮肃半靠在病床上,听完医生的汇报,眉头微蹙。
“您身体各项指标完全正常,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谨慎。
“正常?”阮肃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病房温度骤降,“一个常年保持运动习惯、从未有过痉挛史的人,会在私人恒温泳池里突然失控溺水?”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告诉我,这种‘正常’,概率是多少?”
医生后背渗出细微的冷汗,但仍坚持自己的判断:“阮先生,根据检查结果和您近期的作息记录,连续高强度工作、睡眠严重不足、加之事发前曾饮用酒精,导致电解质紊乱和肌肉乳酸过量积累,这足以诱发突发性神经肌肉异常。”
“人为因素呢?”阮肃打断他,目光沉沉地压过来,“水质?接触物?或者……某种针对性药物?”
医生愣住,很快又摇头:“可能性微乎其微。从医学角度看,就是一次突发意外。”
阮肃没再追问,眼眸里是化不开的深沉暗色,他无法轻易被“意外”二字说服。
等病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医生的身影,他才缓缓开口,吩咐静立一旁的钱峥:
“联系裴冷,订今晚的餐厅。我亲自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钱峥应下。
阮肃重新靠回床头,在平板上划动着刚刚传来的、那个叫裴冷的初步背景资料。还是那张素净平凡的脸,却与监控视频里中毫不犹豫渡来气息、拼尽全力拖他上岸的身影重叠。
太巧合了。
这个裴冷……真的只是命运安排的机缘,还是另一盘棋里,被提前放置好的棋子?
——
暮色四合,徐云妮正对化妆镜描着飞扬的眼线,头也不回地冲裴冷摆手:“放心去你的答谢宴!本小姐的夜生活节目单都排满了!”
见她兴奋地比划着新买的亮片吊带裙,裴冷无奈:“少喝点,随时打电话。”
“知道啦——”徐云妮拉长声音,最后在镜前转了个圈,“快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那个阮先生明显是要报恩,自家姐妹要发达了!
傍晚,酒店法餐厅。
厚重的黑胡桃木门无声滑开,裴冷脚步一顿。
整个餐厅空无一人,小提琴声悠扬,只有中央那张长桌亮着温暖的灯光。裴冷走在服务员后面,几乎能听到自己的鞋底与大理石地面摩擦的声音。
他可真喜欢包场。
住宿这样,吃饭也是也是这样。
走近时,男人身形逐渐清晰起来,他就是那天圆柱旁的人!
坐在光影交界处的男人抬起头,顶灯在他眉眼间投下小片阴影,却让那目光愈发锐利。
“裴小姐,请坐。”阮肃起身,亲自为她拉开座椅,“我是阮肃。冒昧邀请,希望没有唐突。”
他的声音温和,可裴冷还是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
“不会,您太客气了。”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救命之恩,怎能不谢?”阮肃唇角含笑,目光却带着审视。
裴冷握紧了餐巾,“那种情况,谁都会出手的。”
“未必。”阮肃回到座位,银质刀叉在指尖泛着冷光。
“这世上多的是见死不救的人。”
侍者开始上前菜,精致的鹅肝酱旁点缀着金箔,裴冷却毫无食欲。
“叫我阮肃就好。”他自然地转了话题,“是准备的衣服不合身吗?”
裴冷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廉价普通的白T和牛仔裤,“只是......不习惯。”
“是我考虑不周。”阮肃切着牛排,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她,“裴小姐是哪里人?”
“安省,安平市。”
“安平好地方,听说那里民风淳朴,山水养人。”
“小地方,比不得京市。”
“来京市旅游的?这个时候京市景色算不得最好。十月底枫叶红了,可以再来看看。”阮肃啜饮红酒,喉结微动,“我让人安排。”
“不用了,”裴冷抬眸,“我下个月结婚,应该没时间再来。”
空气凝滞了一瞬。
刀叉轻轻落在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结婚?”阮肃唇角依然噙着笑,眼底却暗了暗,“那更要贺喜了。我在安平有套别墅,就当新婚礼物。”
他顿了顿,语气随意,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说起来,那房子带个不错的恒温泳池,那天看你游得很好。”
裴冷差点被水呛到,赶忙推辞,“真不用!我不常游泳......”
“是吗?你那天的动作,不像是……‘不常游’的人。”阮肃身体微微前倾,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道分明的阴影。
裴冷避开那道锐利的,令人不适视线,“只是在学校学过,很久没碰了。”
“很久没碰,还能保持那样的肌肉记忆和反应速度。”阮肃仿佛在思考,“而且,参观了一整天景点,应该很疲惫了才对。怎么会突然……有兴致去游泳?”
他的问题轻飘飘的,轻描淡写将一切指向“巧合”。
裴冷骤然反应过来。
对上他目光中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观察。
原来那些感谢、礼物、看似温和的寒暄,都不过是包裹着试探的糖衣。
怒意混合着屈辱感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裴冷放下水杯,直视着他,声音比刚才冷了几个度:
“你在怀疑我?”
真是敏锐。
阮肃缓缓靠回椅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一下,两下。
“怎么会?”他轻笑,却未否认。“只是好奇。毕竟太巧了——不是吗?我难得在酒店游泳,就出了意外;而裴小姐刚好在场,还恰好精通急救。”
裴冷脸色发白,不是害怕,是愤怒。她推开椅子站起来,餐巾滑落在地。
“那您慢慢查。”她一字一句。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餐厅重归寂静
钱峥小心翼翼地上前,“阮总……”
阮肃望着那杯她几乎没动过的红酒,许久,忽然低笑出声。
“胆子不小。”他捻着指尖,仿佛还在回味。
没想到她面上看着绵软,性子却是个烈的。
“去查查她未婚夫。还有——”
他抬眼,眸色深不见底。
“那张空白支票,照给。”
临近午夜,套房的门锁才传来轻微的“嘀”声。
徐云妮几乎是摇摇晃晃地栽进玄关,吊带裙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原本蓬松的卷发被汗水浸得贴在脖颈和脸颊。她的小烟熏妆彻底晕开,眼下一片乌青混着亮粉,锁骨和手臂上粘着的彩色亮片在灯光下闪着光。
“我天……”裴冷赶紧起身扶住她,“你这是去蹦迪还是去打仗了?”
徐云妮摆摆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裴冷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她接过来仰头就灌,空杯子往裴冷手里一塞,眼巴巴地看着她。
连喝三杯,徐云妮才像活过来似的,脸上恢复些神采。
“冷冷,我跟你说……”她手舞足蹈地比划,“今晚那个场子太炸了!音乐绝了!我还认识了几个特别有意思的帅哥,喏,加了七八个微信呢!”
她献宝似的把手机举到裴冷面前,屏幕上是一连串的新联系人,“有两个跟我一样是留学回来的,特别有共同语言,聊得可好了!”
裴冷看着她这副模样,哭笑不得:“大小姐,我建议你先去照照镜子,然后——立刻、马上,去洗个澡。”
徐云妮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闻了闻自己,顿时皱起脸——自己浑身都是香水、汗水、酒精的混杂味,像一块被腌透了的酸肉。她立刻弹起来,冲进浴室。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过后,徐云妮裹着浴巾,顶着一头湿发出来,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里,“活过来了……”
“你还在弄这个啊?都熬第几个晚上了?”徐云妮凑近些,“还没搞定?”
她侧过身,看向床边还在笔记本前忙碌的裴冷,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曲线图和统计表格,看得她头昏脑胀。
“数据不显著,可能要换个模型,那个本科生着急要。”
“不说这个了,”徐云妮撑起脑袋,眼睛亮晶晶的,“快说说你今晚的宴席怎么样?那位大佬打算怎么谢你?”
“谢?”裴冷笑了一声,“他都快把我当嫌疑犯了,话里话外都在试探。”
“什么?!”徐云妮瞬间坐直了身体,“他有病吧?自己溺水别人救了,还怀疑救他的人?”
“身份不一般,觉得谁都可能害他。”裴冷语气平静了些,“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徐云妮还想说什么,裴冷的电脑突然响起一连串密集的消息提示音。
裴冷点开闪烁的图标,看了一眼,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怎么了?”徐云妮问。
裴冷把屏幕转向她,语气无奈:“楼上的邻居,说我家里声音太吵,影响他们睡觉了。”
物业群里,401的住户正在连续@她:
【301的住户能不能注意点?大半夜的叮叮咚咚,还让不让人睡了?@301】
【声音大得跟拆房子似的,你们家半夜搞装修吗?@301】
徐云妮看着消息,愣了两秒,随即爆笑出声,“这什么情况?我们人在京市,魂在安平制造噪音?”
“估计是老房子隔音太差了,”裴冷滑动着聊天记录,“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前几天就有人抱怨过,只是没直接@我。”
她说着,眼神黯淡了一瞬。
这套位于安平老城区的房子,是父母结婚时的婚房。父亲早逝后,母亲王桂花带着年幼的她,咬牙贷款买下了学区房,一住就是十几年。直到今年母亲确诊癌症,为了支付高昂的医疗费,裴冷卖掉了那套承载了所有成长记忆的学区房,搬回了这套几乎被遗忘的老屋。
算起来,她住回去还不到一年。
群里,抱怨的消息还在增加,夹杂着其他住户的附和。
裴冷沉默了几秒,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
【我近期在外地,家中无人居住。】
点击发送。
刚才还热闹滚动的群聊,瞬间陷入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