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妮在寺庙里转了好几圈,才在后山找到出神的裴冷。
“你一个人跑这来做什么!”她三两步冲上前,一边弯腰替裴冷拍打裤腿上沾着的草屑和泥土,一边忍不住埋怨,“电话也不接,都快把我急疯了!刚才好不容易找到个看着挺有修为的老师傅,想请他给你看看姻缘,结果一转头你人就不见了,再回去找,连老师傅也没影儿了!”
“云妮,我刚刚……”裴冷转过身,伸手指向身后的山林,“我好像发现了一座——”
“破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绿意漫山遍野,茂密的灌木与杂草丛生,哪有什么小路,更别提什么庙宇。
“发现什么了?”徐云妮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张望,却只看到一片寻常的山景。
“……没什么。”裴冷将未说完的话默默咽了回去。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那签筒时的微凉触感。
“我就说赵飞那家伙不靠谱!”下山时,徐云妮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推荐的这是什么地方,神神秘秘的,早知道就该直接去雍和宫,好歹香火旺,靠谱!”
裴冷却沉默着,忍不住又一次回头望去。
恍惚中,她总觉得那一片苍茫的绿意深处,仍有一道温和而悲悯的视线,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
两人赶回酒店时,已是晚上近九点。
徐云妮把十几个购物袋往沙发边一扔,整个人就瘫进了柔软的鹅绒垫子里。"不行了不行了,"她把脸埋进靠枕,“让我在这儿瘫一会儿再说。”
裴冷也拎着大包小包跟上来,掌心被袋子勒出红痕:“再坚持一下,回房间再休息。”
"冷冷——"徐云妮从抱枕里抬起半张脸,拖着长音哀求,"就五分钟,我的腿真的走不动了......"
"刚才在商场试衣服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喊累。"裴冷在她身边坐下,揉了揉发酸的小腿。
"那能一样吗?"徐云妮突然来了精神,翻身坐起,"那可是SKP!每个女人进去都会丧失理智的地方!"她说着扯过一只印着大logo的纸袋,"说真的,那条香槟色的吊带裙你穿着特别好看,肩带上的细闪衬得你整个人都在发光,干嘛不买?我说送你当生日礼物你还不要!"
裴冷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衣布料。怎么会不想要呢?试衣间的灯光下,那条裙子像月光披洒身上,她从未想过自己也能那么美。可标签上那个数字——足足抵她三个月生活费,让她瞬间清醒。
“太破费了。”她轻轻摇头,“看看就够了。”
那些精致的橱窗,璀璨的珠宝,每一件都标着让她心惊的数字。她甚至不敢靠得太近,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坏了什么,就要背上天文数字的债务。
"买不起还逛不起吗?"徐云妮满是自豪,"今天咱们可是把新品都看了个遍!"
确实够本了。裴冷看着脚边堆积如山的购物袋,想起下午的战绩——辗转两个商场,步数逼近三万,试穿的衣服少说也有三四十件。
此刻倦意袭来,她撑着额头,感觉视线都有些模糊。新买的银镯子在腕间轻轻晃动,冰凉的触感让她勉强保持清醒。徐云妮还在兴奋地盘点今天的战利品,声音却越来越远......
羊毛毯刚铺上身时,裴冷猛地从浅眠中惊醒。
"您是?"她下意识地攥紧毯子,看向面前身着职业套装的女子。
对方露出标准的微笑,保持着俯身的姿势轻声解释:"大厅空调温度低,看二位睡着了,担心会着凉。"说着朝前台方向示意,"我是今晚的值班前台。"
"多谢。"裴冷道谢时,目光不经意瞥见不远处罗马柱旁的阴影——那里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男人站在光影交界处,明明看不清面容,裴冷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不知已经注视了多久。
一阵没来由的心悸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慌忙推醒身旁的徐云妮:"快醒醒,我们该回房间了。"
“别吵……”徐云妮正睡得香甜,不满地嘟囔着别过身去。
裴冷顾不得许多,加重力道拍在她肩上:"快起来!"
这一掌终于让徐云妮清醒过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要抱怨,却在看见裴冷苍白的脸色时噤了声。
两人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散落满地的购物袋,婉拒了她帮忙推行李车的好意,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电梯间。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裴冷透过最后那道缝隙,又望了一眼那个角落——男人依然站在原地。这一次,他微微侧身,让灯光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轮廓。
裴冷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身影,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
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离开后,那位温柔的前台小姐快步走向立柱后的身影,恭敬地欠身:
“阮总。”
黄玲紧张得手心冒汗,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遇到集团总裁,更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两位普通客人。
阮肃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目光仍停留在电梯方向。待黄玲悄声退下,他缓步走向落地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扣。
十分钟前,他走进大堂时,不经意瞥见了那个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
她正与睡意抗争,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在打拍子。每当要栽倒时,又会猛地惊醒,迷迷糊糊地环顾四周,然后又继续陷入瞌睡的循环。
他记得她。
阮肃的记忆力一向好,更何况是昨天就见过的女人。
昨天她素面朝天,站在明艳的同伴身旁,平凡得引不起任何注意。可此刻,睡意柔化了她的轮廓。暖黄灯光洒在她轻颤的睫毛上,在白皙脸颊投下细密阴影。她环抱住自己,在空旷大厅里显得格外惹人怜爱,竟让他移不开视线。
于是,他破天荒地对前台做了个手势。
看着那条柔软的羊毛毯轻轻覆在她身上,他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满足。
——
房门“咔哒”一声落锁,裴冷终于放松下来,后背轻轻抵在冰凉的门板上。
“你到底怎么了?”徐云妮连散落一地的购物袋都顾不上,“从大厅开始你就魂不守舍的。”
裴冷深吸一口气,走到迷你吧台倒了杯水。玻璃杯的凉意让她稍微镇定:“刚才在沙发上打盹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个人一直在看我们。”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就站在立柱旁边的阴影里。”
徐云妮立刻警觉地望向房门猫眼:“你确定?不会是盯上我们买的这些东西了吧?”她下意识用脚尖把最近的购物袋往一旁拨了拨。
“他站在暗处,我看不清脸。”裴冷揉了揉太阳穴。
“应该不会吧?”徐云妮强作镇定地打开手机计算器,“咱们这些战利品加起来也就一万多,能住这儿的人谁会看得上?”她突然噗嗤笑出来,“要我说,肯定是咱俩刚才四仰八叉的睡相太精彩,人家在看热闹呢!”
这句调侃让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裴冷望着一堆轻奢购物袋,也觉得自己可能反应过度了。
“冷冷,”徐云妮收起玩笑神色,轻轻碰了碰她冰凉的手指,“自从阿姨去世,你总是草木皆兵的。”她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试着放松点,日子总要往前过的。”
“我知道。”裴冷把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她看见玻璃映出的自己——眼底布满血丝,下唇还有刚才无意识咬出的齿痕。
确实该调整状态了。这种混杂着焦虑与亢奋的紧绷感,莫名地心慌心悸,从踏上赴京高铁就开始累积。像有根看不见的弦在脑海里越拧越紧,偶尔铮铮作响。
而此时,顶层总统套房内,阮肃正翻阅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房客资料。
“裴冷。”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照片上停留。
助理钱峥继续汇报:“……她们使用的是华南分公司刘晗枝经理的亲属卡。原本预订的是顶层观景标间,后被安排到99层套房。”
阮肃没有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敲着桌面。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大理石桌面反射着冷冽的光。钱峥垂手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许久,钱峥试探着开口:“阮总,苏小姐刚才来讯,说如果您方便,她想请您共进晚餐,当面表达感谢。”
“不要做多余的事。”阮肃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文件上。
“抱歉,阮总。”钱峥心头一紧,暗骂自己糊涂。
他怎么忘了,这位年轻的掌权者最厌恶旁人干涉他的决定。
苏晚晚——那个近来风头正劲的新晋小花,确实生得美艳不可方物。若不是极合阮总眼缘,一个月前她深陷丑闻时,阮总也不会轻易出手,不仅动用资源压下所有负面新闻,还顺手给了她两个顶级奢侈品牌的代言。
今晚,苏晚晚精心打扮来到酒店,满心期待能够“报恩”。谁知阮总竟让他直接把人打发走。
钱峥暗自懊恼。都怪他昏了头,看阮总近来对苏晚晚颇为纵容,便以为这位会成为新任宠儿。没想到,他竟猜错了阮总的心思。
阮肃合上文件夹,那双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钱峥准备离开时,阮肃突然开口:
“给她们换到02号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