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你跟我来。”不染忽然开口,话音未落,便自顾自的一斜一拐转身向大堂门口走去了,腋下拐杖接触地面,瞬间又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淹没在众人的杂声中。
少年不太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也不清楚对方要是哪里,但还是乖乖紧跟其后。
停在大堂门外左边灯罩不明的角落,这才驻足吃力的单足,此时,大堂门紧关着,如同把喧闹的众人与世隔绝那般,忽然间,四周寂静非凡,静到少年只能隐约听到对方的心跳声,似有掺和几分不安。
“怎么了哥哥?你脸色不太好是出什么事了?”少年心细,立马就看出不对劲了,看到对方脸色苍白,同时还加持许些慌乱的神色,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便关心问。
不染没理少年,只是缓缓挨着墙体来维持站姿,随即喘口气,须臾后低下头,缓缓伸手摸向自己的颈处的挂坠,少年也不急对方回答,而是静静地等待,等着对方主动向他说话。
不染摸着挂在脖颈的挂坠,眸子闭了又睁,神色依依不舍,想了想狠把心,手一拽,挂坠落在掌心,他五指展开向少年展示,语气平和,神色沉敛:“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頃刻,少年认真瞧着对方手心的挂坠,那是一片金色小金叶,里面还有些无规则细小的纹路,很小,大概有1-2厘米左右,形状不均,简单的说更像是被折断的树叶,虽说不上有多漂亮,但让人看了又似乎很难移开视线,如同有生命力那般顽强,让人清醒又震撼。
“这是什么?”少年眸子明亮带着疑惑道。
不染深深吸了一口气,言语间没有多余的情绪,神情波澜不惊,随即缓缓开口,语气温和:“这是两年前院长送我们的欢迎礼物。”
“欢迎…礼物?”少年歪了歪头,说道:“它…好像很特别,一定对你很重要吧…”话音未落,须臾,注意到小叶片背面还刻着字,疑惑道:“嗯?里面还有字?”神情微惊,眸子明亮。
不染点点头,淡淡的说:“其实,我的名字并非叫不染,不染只是后来随意取的,而我真正的名字叫易断,后来又叫易断然,这个“然”字,便是院长为我取的名字。”
“易断?是断开的断吗?”
“是的,说来惭愧,小时候我父母给我取名时,发生一点小插曲。”
“是什么?”少年似乎迫不及待。
“我们的故乡有一个习俗,就是非常看重家长给孩子取名字的寓意,因为他们觉得一个人的生活过得好不好都取决于名字取得好不好,一开始母亲给我取的是“段”字,但后来他们拿我八字去邻村一个大师算卦,结果那位大师连忙摇头,说“段”不可取,应该改成“断”字。
“为什么?”
“大师的意思大概就是说,我的家族可能会面临很不好的事情,甚至会连累我这一代……”不染说到这,忽然像急刹车,即可顿住了,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改口道:“罢了……没什么,总之后来就让我改名成“断字了。”
少年见对方欲言又止便不再追问,因为他还记得,上次对方就说过自己曾经有个养父,所以还以为正是那对“养父养母”,因此,改口道:“那院长特意赐予你这个“然”字,是有什么深意吗?
“大概吧,我当时也问过这个问题。”
“院长怎么说?”
“他说,易断则断,不断则中。”
“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说,如果一件事让你很容易忘记,就不算是坏事,不必铭记于心。但若是始终放不下的事情,就该记住它,也不必折断,而是用泰然自若的态度面对它,战胜它。”
少年似懂非懂点点头,神情有些若有所思:“然字…很适合你。”
其实,少年并不是真正了解这个字的意思,到底好还是不好,但在他意识当中,只要有名字就是好的。
只是不太理解为什么院长帮忙取名,但对方不叫“易断然”而叫“不染”。想到这,少年继续好奇的问:“那哥哥,为什么你后来又叫不染啊?”
不染深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院长给我们取名之后就告诫过了,说不能告诉别人,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又是为何?”
“什么原因没明说,只是劝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新的名字告诉别人,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身上有他送的金色小叶片,因为一旦被人发现了,有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让我们务必保密。
“那什么时候才是呀?”
“等南立孤儿院重见天日的那天,这是院长对我们说的话。”不染斩钉截铁道。
少年听到对方说完这些话,愣是没想明白院长什么意思,眉间皱得更紧了,如同一个成年人在思考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那般伟大的哲学问题,让人难以琢磨。
不染摇头不语,低头深思。
猛然间少年瞳孔猛然放大,神色慌张:“哎呀,遭了。”
“怎么了?”
少年惊愕的顿了顿,说道:“你刚不是说,院长不让你们告诉外人吗?可是你现在告诉我了,会不会给你引来杀身之祸?”
不染看着少年这一惊一乍的也不知怎么说了,只好忍俊不禁,看着对方焦灼的眸子,笑道:“那你会把我告诉你的事告诉别人吗?”
“怎么可能,我死也不会告诉别人的。”少年双眸决绝,态度坚定。
不染再次被少年诚恳到有些木讷的神情逗笑了:“那不就得了,你又不会出卖我,怎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真的吗?”此时少年眸子明显更明亮了。
“嗯,我不从来不骗你…”说完这句话,慕然间,神情微不察觉显露几分怪异,似乎这话让他觉得有点心虚,干咳两下加以掩饰。
不染神色变化太快,少年也没注意到,还一心认真的想着刚才的事情,微低头,喃喃自语:“真好,有名字真好…”
“你呢?”不染抬眸看向少年问他道。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少年楞道:“什么?”
“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呃……我…我…”
不染看着对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便继续道:“虽然跟你认识许些时日了,但一直不知你叫什么名字,这样对你挺失礼的,但若是你有什么不方便也不必勉强回答,你就当我…”
“没有。”不染话还没说完,少年便抢答。
“什么没有?”
“我没有名字,也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也不知我叫什么,家在哪,父母是哪里人,这些我都通通想不起来了。”少年越说到后面,头就越来越低,低到阴影全盘盖住五官。
不染被少年说的这席话,微微怔住了,虽然他不了解对方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但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却觉得少年纯真无邪,性子洒脱,似乎无论发生多么不好的事情,他都可以做到不去在意,不去暗自悲伤。
若不是自己也参与这少年小部分的人生,单单从表面看,他也不会把多灾多难这些词跟少年想到一起。毕竟,少年在他面前总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就算发生狼狱那样的事情,知道真相后,没过几天又开始活泼乱跳,没想到此时的他说到自己的身世是这样的失神落魄,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少年这般落寞的样子。
不染心里松动了下,想说,“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这些客套的话,但说了就是说了,再说下去也只会让少年越来越伤心罢了。
“弟弟…”不染忽然又叫少年。
少年缓缓抬头,此时他的眼眶是红的,大概是刚才哭了,所以才底下的头,不让对方看见:“…哥哥”少年抬眸看向对方回应一句。
“把你手伸起来。”
少年面露疑问的望向对方,楞了会神,但没作答,而是乖乖伸出那只依然带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掌心向上伸展跟前。
而另只手,同样戴着黑色手套,此刻乖乖下垂,正弯指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小饼干。
随即,不染把手里的金色小叶片放到少年掌心上,轻轻收紧少年五指,对他说道:“这个送给你。”
少年立即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神情慌乱道:“哥哥,你这是……”
不染冲他笑了笑,温声道:“正是这个意思,我今天对你说这件事,就是想把他送给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存它,好吗?”
“哥哥,万万不可,这是院长送你的东西,我不能收。”少年一边说一边阻推回到对方的手里。
不染立即牵制他的手腕,手劲很大,神色不紧不慢,丝毫没有变化,柔声道:“正是因为是院长送我的,所以才想把它送给你,而且,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以后我的名字就是你的名字…说完这话,似乎觉得有点不妥,但已经来不及了。
也不知刚才是怎么了,心里想着他没有名字……然而,不知不觉就这样说了,可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毕竟,谁会愿意跟别人叫同一个名字,但既然话都说出来了,也不可能再收回,便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你…会嫌弃跟我同叫一个名字吗?”
少年看了看不染,眸子不由得闪烁:“不会,我当然不会嫌弃哥哥的名字,只是这个…”
忽然,不染眉目一展,话锋一转:“那就好,你也知道这是我名字的一部分,现在我想送给你,你不会不领这份情吧,要是这样的话,也就说明你说不嫌弃只是假的了?”
刚才还觉得心情有点忐忑,会不会自己说的话太草率了,但听到对方这样说,他立马又信心十足起来。
少年听到对方这样说,瞬间就慌了,赶忙解释:“不是的,哥哥,不是的,哥哥的名字…我很喜欢…只是…只是…”
不染看他这般紧张,忽然笑道:“嗯,喜欢就好,现在它是你的了。”这句话格外有力,像在说“送你就是送你,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等少年接话,不染又道:“那么从今往后,我叫大易断然,你叫小易断然,这么一叫,是不是还挺和谐的?”说这话的人,神情有些调皮,在少年看来,似乎这才是对方这个年纪最该有的模样,而不是平日里的他比大人还要沉着稳敛。
此刻,少年激动的哭了,忽然又笑了,抬眸看向不染,轻声道:“哥哥,谢谢你。”随即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金色小叶片,看得极其入迷,看得出神入化,下意识开口道:“你好呀,小不点,我以后有名字了,跟哥哥一样的名字叫“易断然”,嘻嘻,我有名字了。”
还记得之前在街上卖狗牙时,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牵着他们的手腕,听到那些父母都温柔的叫着孩子的名字,什么小虎、小明、小风,他就特别羡慕,也想着如果自己也有名字就好了,也有父母就好了,如果自己还记得他们,是不是他的父母也会牵着他的手,带他上街游玩。
但也知道这些不过是空想罢了,说不定他的父母早就死了,也说不定根本就没人要他,不然怎么会被人关进狼狱面对那种事。好在自己现在也有名字了,也有哥哥了,这些对于如今一无所有自己,已经足够了。
少年的喜怒哀乐基本上已经呈现在脸上,似乎心里想什么,别人一看他的脸,就猜出一二了,看他这般开心,不染虽然不想泼他冷水,但有句话,还是得告知对方。
“咳咳,”不染理了理自己的嗓音对此时藏不住喜悦的少年道:“不过…”
少年忽然抬头望向对方:“哥哥,你说。”
“就是,现在还是要遵守院长的夙愿,你还是要叫……”
少年没等对方说完话就猛点头了,笑道:“我知道的,现在哥哥叫大不染,而我叫小不染,对吧?”少年本就眉目清秀,现在笑起来就更加明显了。
那弯弯的眉宇让不染看了有些入迷,这样的少年让他想到红尘笑起来似乎也是一样的,他开心的时候,眼睛像月湾,含情脉脉的流露在眸子里,让人难以忘记,想到这,不染也忍不住的笑了。
小不染视线又回到掌心的金色小叶片,忽然发现,似乎这个小不点刚才还闪了一下,那光很亮,但只是一瞬的事情,像在默许,更像在回应。
看到小不点在发亮,小不染笑得更开心了,把掌心递到不染跟前与他分享:“哥哥,你看它亮了,刚刚它亮了。”
不染当然也注意到那一抹光,对少年笑道:“嗯,看到了,看来它很喜欢你。”
但两少年不知道的是,此时,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意中达成了某个契约,这还是曾经某个故国的一个祭祀仪式,并且这枚小金叶片正是故国的祭祀重要之物。
曾经有这样的一个传说,传说在人们戴着黑色手套,捧着金色小叶片与对方祈愿,只要是双方自愿的情况下,金色小叶片都可以为他们实现愿望。
而且愿望不等,比如痴男怨女祈愿一生一世,他们便能一生一世在一起。
比如子女用寿数换回父母的寿命,父母就可以长寿,反之,子女的命数就会缩短。
再比如,交换名字,如果是双方同意的,他们就可以交换人生。
而两少年的这种情况,在一方没有名字的,只要双方祈愿共用一个名字的,那么这一生对方都会有牵挂,甚至久而久之,两个人直接变成一个人,直到一方不在人世,直到一方的魂,停滞在另一人的身体内跟另一个人完全融合。
而举行这些祭祀期间,主要就是黑色布料与金色同时出现在掌心上,只要这两者放一起,就可以达成共识。
刚才少年注意到的那一抹光,就是金色小叶片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从而为他们达成愿望。
古往今来“黑色”是代表黑色势力,而“金色”是代表神圣,光明,因此只要得到“黑暗与神圣”的允诺,祭祀仪式就可以成功。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黑暗与光明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由于人民的祈愿,因此两者不得不再次同行,从而成就第三方,而第三方的代表就是两者之前的意念交加成立的。
也就是说,他们其中的一方已经允诺给对方了,所以两个灵魂将会无意相通,因此,当两个灵魂意识真正相互融合之时,就是另一方肉身之死之日。
也就是说,一个人可以拥有另一个人的所有灵魂意识,从而感知另一个人的所有人生。
少年还没从喜悦出来,忽然,隔着门的大堂内传来“兵兵砰砰”砸东西的声响,同时,还传来其他人的惊叫声。
少年立马止住了笑容,看着大门又看看眼前的不染,惊恐道:“里面好像出事了……”
他转身就要闯进去,忽然脚步被迫驻足,视线望向衣摆上被人牵制住的地方,但对方一语不发。
少年神色愕然,看了看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