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归途 第9章 第 9 章

课间休息的尾声，张宇宏溜到周冉桌前，飞快地把一个眼熟的蓝色信封往她桌上一丢：“咳……冉姐，那个……陈俊义给的，他还说……让你给回个信儿……”

周冉看着桌上那封东西，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她用力闭了闭眼，抬起手，掌心拍在额头上，发出啪一声脆响，几乎是仰天长啸：“他！有！病！吧！”

旁边的顾彤彤从厚厚的英语词典里抬起头，单眼皮的小眼睛里射出两道鄙夷之光，毫不客气地切了一声：“陈俊义那个白痴，脑子被门夹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白日梦呢！”

王雪雪正好在她旁边，拉了拉顾彤彤的校服袖子：“彤彤，那群人……惹不起的，别说了……”

顾彤彤闻言翻了个惊天大白眼，鼻腔里哼出一股不屑的气流，嘀咕了一句：“胆小鬼。”然后便重新埋头扎进她的书山词海。

王雪雪安抚完顾彤彤，又调整好自己那招牌式的甜美笑容：“楚萧~，你的数学作业本！”她把本子递过去。

“嗯，谢谢。”

王雪雪哪肯放过机会，立刻摆出一副苦恼的娇柔模样，身体微微前倾：“哎呀~楚萧~那个数学练习册第七题，真的好~难~呀，我完全没思路呢，你能不能抽一点点时间……”

“抱歉，这题我还没做。”他顿了一下，非常真诚地建议，“你可以问问周明月或者郭涛，他们可能已经做了。”说完，便不再理会，低头开始翻自己的书。

“哦~，那好吧……”

而周冉，全程冷眼旁观了王雪雪的折戟沉沙，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封碍眼的蓝色牛皮癣，只觉得心烦意乱，她再没有任何犹豫，两根手指捏起那封信，站起身，径直走到教室后方的蓝色大垃圾桶旁，手腕一甩，那封饱含陈俊义深情的情书，被投入了不可回收物的怀抱。

张宇宏很快就把周冉扔掉情书的事儿一字不落地汇报给了陈俊义。

正蹲在校门口花坛边跟沈贺王迁他们抽烟的陈俊义一听，整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站起来，把烟头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了又碾，他死死盯住正和南景并肩走出校门的周冉，眼神里满了被羞辱的怒火，不甘和一种，我看上你是你天大福气你居然不识抬举的极端愤懑，那眼神像刀子，阴狠地盯在周冉和南景身上。

南景他偏过头凑近周冉：“啧……后妹，快看三点钟方向，有人的玻璃心好像彻底咔嚓，碎成渣了呢。”

周冉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脚步都没停，她只是厌烦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对晚饭的怨念：“关我屁事，快走吧，饿死了，今天食堂那饭简直是为了毒杀我们味觉系统发明的，真难吃到令人发指，南景我跟你说，今晚你不给我整点能吃的，我就要闹了啊！”

“行行行，祖宗！”南景做举手投降状，对陈俊义能杀人的目光视若无睹，注意力全被周冉的抱怨吸引走了，“回家我就做，保证毒不死你，不过……”他话锋一转，从书包里抽出几本练习册，“回家路上时间别浪费，给我讲讲今天数学课上那几个你秒懂的例题呗？有几处转换我还是有点懵，特别是那个洛必达法则应用的时机……”

周冉一听洛必达几个字就头大，但想起这是两人约定好的提升计划，认命地翻了白眼：“OK,OK!Fine!老规矩，进了家门就启动英语角模式！”这是他俩的日常，为了恶补弱项英语口语，约定在家非必要场合全程只用英语交流，逼自己快速适应。

南景满意地点头：“Deal!So,about this problem...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一边走，一边就着摊开的书本，开始了夹杂着中英文单词、手势比划和偶尔互相纠正发音的学术性拌嘴。身后那道燃烧着屈辱和恨意的目光，在他们沉浸于知识交流的背影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对他们这对早就习惯了彼此依靠，在父母各自组成新家庭后选择一起生活的异父异母亲兄妹来说，如何填饱肚子搞好学习，远比应付某个校霸团伙成员的无聊自尊心重要得多。

又是一个周五的傍晚，顾杰、尤一、钱佑、杨鸣和朱彬彬几人已经勾肩搭背地涌出校门，今天的目标依旧是奇缘网咖。

顾杰刻意磨蹭着，直到看到郭涛和周明月也往外走，才快走两步跟大部队汇合，楚萧正好走在他们旁边不远。

尤一热情洋溢地发出邀请：“楚大神，一起去奇缘体验人间烟火呗？放松放松，劳逸结合嘛！”

“不了，作业还没写。”

朱彬彬立刻翘着兰花指接话，嗓音尖细：“哎~呀，尤一你就别带~坏~我们的学霸苗苗了啦，人家是要追求星辰大海的，跟我们这种凡夫俗子混什么~”

尤一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回怼：“闭上你的嘴，打你输出去！”他转头又去招呼钱佑：“钱佑，快，听说猎人史诗级加强，赶紧抄起你那生锈的弓箭冲啊！”

钱佑眼睛一亮，摩拳擦掌：“哦，既然如此，我的小猎人终于站起来了，杨鸣，今天你玩戒律牧呗？那个贼强，带你混低保轻轻松松！”他对杨鸣这个技术短板但热衷游戏的哥们儿总是格外照顾。

“嘿嘿，没问题没问题，今天我就当个坚强的后盾，混低保蹭装备我最在行！”

顾杰笑着应和了几句，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黏在几步开外的楚萧身上。

一行人说说笑笑拐进通往奇缘和惠民小区必经的那条略显老旧，人烟渐少的辅路，刚拐过一个堆着建筑垃圾的弯道，前面一幕刺眼的景象瞬间让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六七个个穿着明显不是二十七中校服的青年围成一个半圈，堵着一个瘦弱的身影，那身影抱着书包，正害怕地后退，却被身后的人故意推搡了一下，正是他们班的数学尖子总是安静内向的周明月。

那几个青年染着黄毛或红毛，嘴里叼着烟，手臂上带着夸张的纹身贴，浑身散发着痞气和不怀好意的气息，领头的那个黄毛正嬉皮笑脸地伸手，似乎想摸周明月的脸：“小妹妹躲什么啊？哥几个就想找你聊聊天……”

看到这一幕的楚萧，脑子里轰然炸响，这围堵、这恐吓、那不怀好意的笑……瞬间与他脑海中无数次推演过，想象中于宁被霸凌的场景重合，他肌肉紧绷，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凝固又瞬间冲上头顶，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然而，就在他蓄势待发的同一秒。

“喂！你们几个！他妈围着我们班同学想干什么？！”

只见顾杰从同伴身边猛地蹿了出去，他速度极快，两步就冲到那群人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被吓得脸色煞白的周明月面前。

对面领头的黄毛被顾杰的气势惊了一下，但仗着自己人多，立刻又嚣张起来，一口唾沫啐在地上，烟头按灭，指着顾杰鼻子骂：“关你屁事！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顾杰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懒散戏谑：“都给我滚远点没听见吗？这是我们学校的，找事儿是吧？

“周明月，过来！”尤一也反应过来了，大声喊道。

周明月趁着间隙想跑过来，却被旁边另一个混混故意伸脚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又被另外两个嬉笑着拦住去路。

“操！”顾杰眼看讲理无效，心里的火彻底压不住了。那黄毛似乎觉得自己很威风，上前一步就准备推搡顾杰。

就在黄毛的手快要碰到顾杰衣领的瞬间。

顾杰左脚猛地向后撤步拉开距离，身体微侧，右臂抬起，小臂肌肉贲张一个内格挡，啪地一下狠狠砸开了黄毛粗鲁的手臂，这还没完，格挡的同时，他右脚弹出，一个干净利落的正蹬踹。

“砰！”

一声闷响！黄毛只觉得胸口剧痛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后面的垃圾箱上，“哎哟”一声瘫软在地。

这一脚，快准狠瞬间点燃了导火索。

“打！”

“干他们！”

两边的人瞬间拳头、叫骂、扭打声混杂在一起。

顾杰显然练过，步伐灵活，动作极其迅捷有力，拳头的角度刁钻，力道十足，每一次击中都让对方发出一声痛呼，面对三人的围攻也毫无惧色，侧闪！格挡！还击！标准的拳击滑步和组合拳被他用得虎虎生风，完全不是普通学生打架的王八拳路数。

杨鸣反赶紧趁乱一把拽过吓懵的周明月，把她推到相对安全的墙角：“待着别动！”然后他也吼叫着加入了战团，虽然动作不咋好看，但胜在体格壮实，抱着一个混混就是一顿莽撞的摔跤。

尤一和钱佑热血上头，嗷嗷叫着也冲了上去，完全是大开大合的野路子打法，凭着一股不怕痛的少年蛮勇和肾上腺素支撑。

朱彬彬尖叫着：“啊呀呀呀~~~！”他虽然看上去最柔弱，但发起狠来也毫不含糊，瞅准机会，他就溜到战团边缘，去揪人家头发，边揪边嚷嚷“敢抓我！我拔光你的毛！”，或者冷不丁的去掐对方腰间软肉，疼得对方嗷嗷直叫。

混战中，一个混混觑见楚萧站在旁边，以为这是个软柿子，扑着就过去。

楚萧眼神冰冷，不退反进，他一米八六的身高带来绝对优势，长腿横跨一步，肩部沉稳发力，狠狠一撞，同时右手抓住对方挥过来的手腕，顺势向下一拧。

“咔！”

“啊！”那人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手腕传来剧痛，身体被拧得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楚萧没有多余动作，只是冷静地借力一推，那人就踉跄着跌了出去。

一场混战结束得也快，顾杰出手狠辣果决，楚萧冷静精准，极具威慑力，加上其他几个兄弟拼命，那帮职中的混混本来就是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眼见老大被一脚踹飞，又有几个被打得鬼哭狼嚎，顿时胆气全无。

“妈的……算你们狠！走！”领头的黄毛捂着胸口爬起来色厉内荏地喊了一声，带着手下几个挂着彩的跟班，屁滚尿流、骂骂咧咧地跑了。

战场平息。二十七中这边也挂了彩，尤一嘴角破了，正嘶嘶抽气，钱佑胳膊上青了一大块，杨鸣头发被揪得像鸟窝，脸上也挨了一下有点肿，朱彬彬精心打理的头发乱了，校服扣子被扯掉一颗，心疼地直跺脚，脸上也挨了一下，顾杰指节处有擦伤，下巴颏也蹭破了一点皮，但他呼吸平稳，只是衣服有点乱，楚萧是所有人里最体面的，除了头发微乱、袖子被扯歪了点，基本没大事，只是呼吸略显急促。

周明月心有余悸地走过来，声音都在抖：“谢……谢谢大家……”

“谢什么，都是同学，见外了！”尤一抹了下嘴角的血迹，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摆摆手。

几人把惊魂未定的周明月安全送到了她要去的小区门口，看着她进去了，才松了一口气。

“嘶……手疼……”钱佑揉着发青的胳膊。

“走，去药店买点红药水碘伏啥的。”顾杰发话。

在离惠民小区不远的一家平价药店，众人七手八脚地买了碘酒、棉签、创可贴和几片云南白药气雾剂，就在药店门口的台阶上，几个人互相处理起伤口。

顾杰坐在台阶上，低着头，先用碘酒棉签仔细擦拭着指关节上破了皮的擦伤。

楚萧就坐在他旁边，拿着棉签，正在处理尤一脸上的伤口，他动作很轻，但眼神却数次落在一旁的顾杰身上。

顾杰擦完自己的伤口，拧上碘酒瓶盖，他犹豫了一下，把棉签和一瓶开了封的碘酒递向楚萧：“喏，你用这个吧，干净点。”他看到楚萧的手背侧面被对方指甲划破了一道细微但清晰的口子。

楚萧接过棉签，用镊子夹着蘸了些碘酒，垂眸看着那并不严重的伤口，沉默了几秒，他忽然开口：“顾杰。”

“嗯？”顾杰正捏着自己的下巴颏消毒，闻言抬头看他。

“刚才那些人……你冲过去的时候，……就不怕吗？”

顾杰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楚萧会问这个，他看着楚萧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沉重的东西，他扯了下嘴角，眼神却坦荡无惧。

“怕个锤子，那不是我们班周明月吗？就是路人甲、路人乙，我也不能看着几个男的欺负一个小姑娘啊，看见了，就得上，想那么多干嘛？那还叫爷们儿？”

顿了顿，他看着楚萧，像是在确认他是否能理解这份纯粹：“再说了，就看不惯，看见就想管，可能我就是手痒？”他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拳头，却又补了一句，“我爸从小教我，男人站着尿尿的，该出手时就得出手，特别是保护比自己弱的。”

他这句站着尿尿的粗俗比喻，让旁边的尤一噗嗤笑了出来，但楚萧却没有笑。

楚萧看着他。

看着顾杰眼中那毫无保留带着点混不吝劲儿却又闪耀着赤诚光芒的回答，看着他那还因刚才动手而显得格外锋利的轮廓，看着他那句看见了就得上、保护比自己弱的……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楚萧内心深处那为于宁而设的地界上。

那份纯粹不假思索的保护欲。

那份看见了就得管的赤子之心。

那份面对弱者时天然的、喷薄的正义感。

这……正是于宁孤立无援被黑暗吞噬时，最渴望却从未等来的东西，是他在绝望中反复祈求却最终落空的微光。

楚萧握着棉签的手指，微微地收紧，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专注地不含审视落在顾杰脸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全新的解读。

原来如此。

这个人，并非他最初以为的那个无所事事吊儿郎当的富二代玩咖。

这副看似不羁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滚烫的一颗心。

他微微颔首，没有多说，只是将那蘸了碘酒的棉签，极其轻缓地按在了自己手背的伤口上。

“嗯。”楚萧低低地应了一声。

药店门口昏暗的光线落在楚萧专注擦药的侧脸上，顾杰看着他略显苍白的皮肤上那道微小的伤口，看着他异常轻柔的动作，心跳莫名又漏跳了一拍，刚才打架时那股凶悍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悸动，以及，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楚萧，好像头一次，真真正正地把他看进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