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与洗完澡出来,身上穿的是冯谁的睡衣。
衣服是新的,洗过但没穿过,赵知与穿在身上,手脚都露出一截,胸肌那块绷得紧紧的。
冯谁移开眼睛,指了指房间:“你睡我屋,床单被套我刚换过。”
赵知与擦着头发,头也没抬:“我不睡生人房间。”
“……那睡客厅沙发,我去收拾一下。”
赵知与抬眼,定定望着他:“你让客人睡沙发?”
冯谁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叫人打地铺。
赵知与放下毛巾,往冯谁屋子里走:“一起睡。”
冯谁愣了片刻,恍恍惚惚进屋,不太明白其中的逻辑,赵知与看他站在门口不动,扯了扯嘴角:“我订婚了,有未婚妻的。”
赵知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冯谁抿了抿唇,片刻后从另一边上了床。
雨还在下,关了灯的室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里露进来一点远处路灯昏黄的光。
床是一米五的,冯谁跟赵知与各自占着一边床沿,中间空旷得还能再躺两个人。
赵知与睡觉姿势端正,没什么声音,似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冯谁闭着眼,每一根神经都无比敏感,黑暗中,另一个人压着床垫的重量,身上的气味、体温和呼吸的声音在感官中放大了无数倍。
如今的赵知与虽然成熟冷峻,但对于人性的复杂还是有失洞察。
冯谁当然知道,赵知与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
但他有啊。
他本来就喜欢赵知与,自打再见后更是忍不住日思夜想,如今心上人就躺在身边,他根本忍不住心猿意马。
他有些好笑,明明在看到赵知与和陆名联姻消息后,那几天里心痛得近乎麻痹。
明明知道赵知与如今根本瞧不上他,甚至连讨厌怨恨也不屑。
可居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悸动。
他慢慢转头。
阴影勾勒出赵知与优越的骨相,高耸的鼻梁下,两片嘴唇花瓣一样丰润。
冯谁静静地看着。
“你声音太大了。”赵知与猝不及防开了口。
两片唇瓣一开一合,声音慢了一拍传进了冯谁耳中。
冯谁愣了一下,自己发出了什么声音吗?
“翻来覆去的,吵得我睡不着。”赵知与说。
冯谁本来就没怎么大动,这下整个人都僵住,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赵知与没了声音,似乎重新睡了过去。
冯谁的脖子扭得有点酸,但还是维持着扭头看向赵知与的姿势,屋里这么黑,赵知与应该不知道自己在看他。
几分钟后,赵知与再次开口:“这床不干净吗?一点都不舒服。”
“干净的,床单被套都是新换的。”
“是吗?”赵知与似乎不信,“多少人睡过啊?”
冯谁有些茫然:“就我自己,老方有她的房间。”
赵知与不说话了。
这个点还能去哪里买套新的三件套回来,但是就算买回来了,新的也得洗一遍晾干了才能用。
“你一直看我干什么?”赵知与突然问。
冯谁心脏一下子提起,慢慢转正了脑袋,干巴巴道:“没看。”
赵知与不置可否,再次安静下来。
雷声从天的这边滚到那边,世界上所有声音都淹没其中。
冯谁望着昏暗中的天花板,耳朵捕捉着赵知与平缓的呼吸。
寂静中,他脑海里回想起医生的话。
他想起赵知与耳后一小片剃光的头发,红肿的头皮上趴着一只金属蜘蛛,金属细丝没入下面的血肉。
他想象白得一尘不染的手术室,被切开的脑袋,昏睡苍白的赵知与,触目的血。
这样想着,那些心猿意马突然偃旗息鼓。
“少爷。”冯谁轻声喊。
赵知与没回应,大概已经睡着了。
“就算知道你现在不在乎,但我还是想跟你道个歉。”冯谁说。
“道什么歉?”赵知与声音响起,清醒又平稳。
冯谁放松下来的心情又瞬间紧绷。
“道什么歉?”赵知与嗓音平缓,重复问了一句。
冯谁深吸一口气:“关于以前的事,也许你现在根本不在意了,或许早忘了,但我还是想说,那是我的错,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的城墙……我的弱点,我这个人的自私、傲慢和怀疑导致的,那时的你很好,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你自始至终没有做错过什么,只是运气不太好,遇上的是我而已。”
冯谁说完,却并没有觉得心中的愧疚减退,反而因为诉之言语,那份愧疚变得愈加清晰鲜明。
赵知与没说话,大概他不需要这份道歉,大概曾经的事在他心中无足轻重。
“做吗?”赵知与突然开口。
“……做什么?”
赵知与动了,偏过头看他,黑暗中的视线如有实质。
“做.爱。”赵知与说。
冯谁有一瞬怀疑自己的听力。
“借口天气留我,假装无意抓我的手,要睡一张床,偷偷看我,又说这些话……”赵知与说,“你不是在勾引我吗?”
冯谁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黑暗和光影的分割线,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然后他认真反思了一下。
难道他真的在无意勾引赵知与?毕竟他心里确实对赵知与存着见不得人的心思。
但赵知与以为他的道歉只是勾引的手段。
“不了。”冯谁说。
“年纪大了,性.欲也减退了吗?”赵知与问,“还是你喜欢欲擒故纵。”
冯谁再次意识到,自己在赵知与眼里,是何等无足轻重又难堪卑劣。
“我没有那样想。”冯谁为自己辩解,“我年纪是大了,但身体还算健康。”
“是吗?”赵知与笑了,“身体健康的人,一般见了我勾勾手指就会扑上来,不论男女。”
冯谁闭上眼睛,驱逐贸然闯入脑海的赵知与和男男女女的画面。
“我技术很好的,反正以后大概不会有交集了,不如算作为相识一场的纪念。”
“技术很好吗?”冯谁笑了笑,呼吸都在颤抖。
“是呢,试过的人都说好。”赵知与的手伸了过来,虚虚搭在冯谁肩上,只挨着一点点,“但我还没上过年纪大的保安。”
冯谁翻了个身,赵知与的手滑落在床单上。
“不做。”冯谁说。
“怎么?”赵知与说,“为谁守身如玉呢。”
冯谁想说自己没对象,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半晌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响起。
“你脏。”冯谁说,“我嫌弃。”
身后好半天没了动静。
雨声洗刷着世界,沙沙,沙沙沙,被赵知与指尖触到的一小块皮肤火热滚烫,冯谁控制不住地想到赵知与跟相貌姣好,年轻识趣的男女在床上翻滚的画面,想到赵知与也会跟别人肢体交缠,干净的眼里布满欲色,丰润的红唇吻上陌生的肌肤,性感的喘息声落在别人耳里,结实的双臂紧紧搂着……
指甲扣进床单,刺痛换不来一点清醒。
“我脏?”赵知与反问,“你很干净吗?当初一边勾引我,一边跟姘头去酒店开房。我跟人上床,好歹一段时间只跟一个,哪比得上你玩得花。”
冯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赵知与说的姘头是李就。
他想说清楚,却又沉默了下来。
李就吗?李就还是大学生呢,一表人才,又是搞艺术的,有钱又有文化,不是可以撑起一点自己掉落的自尊吗?
在赵知与跟别人巫山**时,自己只能寂寞枯槁地一天天老去,谁也看不上他,除了当年受了骗的单纯小傻子。
冯谁没注意到他的想法越来越偏激,全然没了顾忌,也来不及考虑是否对得起好友,他胸口尖锐地刺疼,只想在赵知与面前挣到一点点自尊,显得不那么狼狈。
冯谁勾了勾嘴角:“那我也只跟李就一个。”
惊雷炸响,雨又下得密集了起来,雨水敲打着窗户,像混乱崩溃的弦音。
“我听说他有女朋友。”赵知与说,“你们怎么偷情的?在哪儿?没被发现过吗?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个人道德感这么低下?”
“我跟你厮混的时候——”冯谁盯着窗帘缝隙时不时亮起的白色闪电,“你也有未婚夫。”
“所以你喜欢的就是这种背德感?这种见不了光的刺激?”
“是啊,我喜欢得很。”
雨珠撞击着玻璃,像是溺水之人的求救。
身后床垫下陷,赵知与突然起身,冯谁转头,还未看清什么就被按住肩膀,紧接着一具火热庞大的身躯压在了他身上。
他愣了一下,开始挣扎。
赵知与不说话,抓住他的手腕按在头顶,用身体压制他的反抗:“不是喜欢吗?我有婚约,你有姘头,咱俩来一炮,难道不刺激吗?”
昏暗中赵知与的眼睛亮得吓人,其中不含任何感情,只有冷冰冰**裸的**,冯谁挣开一只手,去推他的肩膀:“你发情了去找鸭子,我没心情陪你玩!”
“没心情?那一开始别勾引人。”赵知与冷笑,“你以为我是从前那个言听计从的傻子,你以为如今耍我,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赵知与把他的上衣推了起来堆在脖子上,目光落在他胸口,看了一会儿俯身下来,冯谁一使劲挣开双手,两条腿还被压制着,他下意识就想甩赵知与一巴掌,却又被记忆中的恐惧生生拖拽着。
赵知与凑近了,似是要亲他胸口。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赵知与也是这样跟别人**吗?那张他曾经舍不得亲吻的唇,又吻过多少人的身体?
冯谁腰腹用力,掀翻赵知与,赵知与朝一边倒去,脑袋磕在木质床头发出一声闷响。
冯谁心中一惊,忙要去查看,赵知与捂着额头看了过来。
一道闪电照亮了世界,顷刻间也照亮了赵知与眼里的冷意,那是如终年不化的冰川一样的彻彻底底的冰冷,赵知与甚至不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因为其中不含有温度与情绪,甚至连**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谁伸出去的手猛然顿住,眼前人只是披着赵知与的皮囊,却并非赵知与本人。
是他亲手造就的这个陌生人,可事实**地呈现在眼前时,他却无法接受。
曾经的赵知与就算蛮不讲理,就算耍小孩脾气,就算赌气冷战,也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你走吧。”冯谁沙哑着开口。
“我走?”赵知与问。
“我讨厌你。”冯谁说。
赵知与不在意地一笑:“是吗?不是早就开始了吗?不是一开始就讨厌我吗?早在当年我们还没搞到一起的时候。”
“是啊。”冯谁看着他,眼睛刺痛又模糊,“也许当初我们搞到一起,只是因为我太讨厌你了,想报复你而已。”
喉咙里涌上血气,冯谁却觉得痛快。
赵知与要跟陆名结婚了,赵知与眼里根本没他,他却不可救药地痴迷着赵知与。
这不公平。
就算他心中有愧,就算他曾经错得一塌糊涂,可这不公平,他病得快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困在过去,为什么还要考虑别人?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傻子少爷早就死了,那个事事以他为先,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的赵知与早就被他亲手扼杀了。
他痛苦了这么多年,被折磨了这么多年,赵知与早就往前走,迎接新的人生了,就算他错了,凭什么要他一个人困在原地?
冯谁双手举起脱了上衣:“不走的话就做吧,不是说以后都不会有交集了吗?这算什么呢?告别炮吗?都是男人,喜欢讨厌的也不影响快感吧?”
赵知与看着他,没动。
冯谁膝行过去,双手勾着赵知与脖子:“是我勾引你,你不知道吧?其实我每天都在肖想你……”
他探身拿过床头柜的手机,点开壁纸怼到赵知与跟前:“看清楚了吗?你的照片,我每晚看着这个自己用手来着,有时候我跟李就干的时候,就把它放一边……”
啪!
赵知与甩了他一耳光。
冯谁脸偏过去,额发遮住眼睛。
手机被打落在地,屏幕闪了闪,黑了下来。
冯谁舌尖顶了顶口腔内侧,赵知与劲真大啊,半边脸先是麻了,然后火辣辣地疼。
赵知与只是仗着自己舍不得对他动手,冯谁想,倒是忘了从前他们甜蜜时,他只是受了一点伤,他就哭得昏天黑地。
回不去了。
冯谁勾唇笑了一下:“宝贝,你长得这么带劲,你越打我只会越兴奋。”
冯谁感觉到面上滚烫湿润,理智的弦早就弹飞,暴雨包围了世界,也裹住了他所有的思考。
他凑了上去,掐住赵知与脖子不让人动弹,要亲赵知与。
赵知与偏过脸,冯谁亲在了他头发上。
冯谁伸手捉着赵知与下巴,往自己这边掰了过来,昏暗中两人气息缠绕在一起,一股熟悉久违的香味,冯谁看了看他嘴唇,凑上去,赵知与再次偏头。
冯谁两次亲了个空,不自觉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捧腹的趣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知与推开他,缓慢但坚定,沉默而抗拒。
然后下床,穿鞋,绕到另一边,捡起地上冯谁脱下的上衣,从冯谁脑袋上套下去,抓着他手臂帮他穿上了。
冯谁木偶一样任由他摆弄,只仰头看赵知与低垂的眉眼。
赵知与拿起椅子上自己的衣服,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冯谁跪在床上,听到外边一阵窸窣声响后,防盗门发出阖上的声音。
赵知与走了。
冯谁发了会呆,抹了把脸,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闭上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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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