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与哭了,一脸惊恐的模样,冯谁有些茫然,不懂赵知与是怎么了。
他于是擦掉赵知与的泪水:“别哭了。”
出口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别的什么人从别的什么空间挤压出的声响,冯谁愣了一下,那是自己的声音?
赵知与抽噎着,眼圈通红:“对不起,你是不是很害怕?不要怕了,我没事的,真的没事,你看!”
赵知与站起身展示什么似地在冯谁跟前转了一圈:“我好好的,又强壮又健康,从东海游到加利福尼亚都可以的。”
赵知与大概说了个笑话,可冯谁笑不出,他不懂为什么赵知与一直让他不要害怕,差点溺水的人又不是他,该害怕的是赵知与才对。
于是冯谁跟他说:“我不害怕。”
赵知与跪坐在冯谁跟前,握住冯谁冰冷的手:“上次你在水底,我也很害怕,就像自己被投入了火星上深不见底的黑井,谁也不知道我在那么黑漆漆的地方,谁也不会来救我。”
冯谁怔怔看着赵知与。
“是我不好,我不该没做热身就下水,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让你像我一样被丢在火星上的黑井里。”
冯谁仍是恍惚,赵知与的话在耳边回荡,每个字都能理解,组合起来后含义却不翼而飞。
“不怪你。”冯谁唯一能理解的是赵知与的自责,“是我的问题。”
赵知与双手捧着冯谁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你知道吗?抽筋的第一下,我本能觉得慌的,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你在身边,所以就算沉进湖水里,我也一点都害怕。”
赵知与嘴唇弯了弯:“我知道你在那里,你一定会来找我,就算某一天真的被什么外星人丢到火星上很深很深的井,我也一点不害怕,我会在里边找个干燥温暖的地方,好好地睡一觉,等睡醒了,你一定会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哈,总算找到你了,从地球坐火箭飞出来的,又在哪个星系跟外星人交涉了好久,弄到了一辆快报废的飞船,这才好歹来到了火星,又花了好长时间跟脾气暴躁个头矮小的火星人吵架,翻遍了整个星球的井……总之废了老大劲呢,不过好歹找到你了,现在我们就回到地面,然后再回到地球,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待在这种又黑又窄的地方,吃着莫名其妙的野果子担惊受怕了……总之,我来了,我们回家吧。”
冯谁呆愣着看着眉飞色舞的赵知与。
“……总之就是这样,我坚信你会来的,我毫无疑问地相信这一事实,所以我一点都不危险,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可怜。”赵知与说。
“所以哥哥。”赵知与看着他,“不要害怕好不好?”
齐膝的野草淹没了两人,毛茸茸的狗尾巴在风里摇晃着,赵知与的眼睛很清澈,比世界上所有未经涉足的湖泊还要明净。
冯谁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平稳有力的心跳,心脏恢复了健康的运转,把温热的血液送到身体每一个角落。
那种飘忽的抽离的阴影慢慢散去。
“那就好。”很久以后,冯谁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下次不许不听话了。”
“好,我以后都听你的。”赵知与说。
冯谁看了眼赵知与,就穿个四角短裤,一头一身的水。
他拿起自己的上衣,帮赵知与擦干脑袋。
赵知与仰头看着冯谁,随着动作追逐冯谁的脸,突然说:“那你呢,你在湖底的时候,也是这样相信我的吗?”
冯谁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就继续给赵知与擦头发,只“啊”了一声。
赵知与很安静地看着冯谁。
冯谁擦完头发,看了看他的身体,把衣服递给他:“自己擦干,不然容易感冒。”
赵知与接过衣服,慢慢擦着身上水迹,低着脑袋很专注的样子。
冯谁坐在一边,双手撑着地面,看草地上两只飞来飞去的白蝴蝶。
“我知道你不是的。”赵知与突然出了声,“你一定以为我把你落在那里了,落在黑暗的冰冷的水底,或许你根本不会那么想,在你看来,只要我没事就行,你被落下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来救你是很正常的事,就算有一天被丢到火星黑井里的是你,想必你只会沿着深不见底的通道往不知道有什么的前面走下去,你只会自己寻找生路,在你的脑子里,根本不会产生赵知与会从地球来到火星,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你,跟你说一声我们回家了的念头。”
蝴蝶飞走了,冯谁的目光放空,好一会儿,四下只有清脆的鸟叫声。
“毕竟现实是,谁也不会莫名其妙被丢到火星,火星也不存在任何生物会去凿一星球的井。”冯谁说。
“你觉得我傻是吧?”赵知与停下动作。
冯谁看着他:“有时候是挺傻气的。”
“那你呢?”赵知与说,“你快要死了,所以一点都不挣扎就准备去死,把奶奶和世界上爱你的人一股脑儿抛下,自己孤零零地死在冷冰冰的黑乎乎的水底,甚至死前都不相信,世界上有人会不顾一切去救你,我们两个,究竟谁更傻呢?”
冯谁移开目光:“赵知与,我是你的保镖,我救你是职责所在,你要是没了,以赵家的权势,我也不用活了。”
“是吗?那我刚好相反。”赵知与扔了衣服,“我救你是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你要是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冯谁惊讶看着赵知与。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声音干涩:“赵知与,你可能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如果有一天你好了……”
赵知与猛地把他扑倒在地,骑在他腰上,死死按着他的肩膀:“我说了我好不了!要说多少遍你才懂啊?!我现在的样子就是以后的样子,我要傻一辈子的!什么好了坏了没有那样的人!你凭什么因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一直一直否定我?!我好了就会后悔!我好了就会恶心!那你呢!你到底喜欢的是那个不存在的好了的我?!还是现在这个傻子!是我好了后悔恶心,还是跟傻子谈恋爱的你会后悔会恶心!”
赵知与的泪水落在冯谁脸上,一颗颗摔碎,带着灼人的温度。
冯谁仰望哭泣的赵知与,看他浮上一层胭脂色的薄薄眼皮,嗓子眼里像是堵了异物:“我已经后悔了,已经恶心了。正常人谁会喜欢傻子,成年了还相信童话,什么火星什么拯救,谁会对着幼稚单纯的人心动?喜欢你的我也许本来就不正常,也许藏着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阴暗心思,也许只是看中了你的身份你的钱你的单纯好骗……”
赵知与怔怔看着冯谁,突然笑了一下:“那又怎么样?你看中我的身份,刚好我身份显赫,你看中我的钱,我有的是花不完的钱,你觉得我单纯好骗,我的确是毫无保留地相信你,你想要的我都有。你觉得喜欢我恶心,总觉得我要是智商正常也会觉得自己喜欢你恶心,你看我们不是很相配吗?这是什么……天造地设,不是吗?有人开心地相互喜欢,那就不许有人恶心地相互喜欢吗?”
冯谁愣住了,看着赵知与梨花带雨的脸,看他濡湿的睫毛粘在卧蚕上,看他唇角翘起的优美弧度,露出的一点玉白的牙齿。
看着那张让他神魂颠倒的俊脸一点点放大,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面颊上,看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愈来愈清晰……
那一刻,冯谁的防线疯狂溃败。
他根本难以拒绝赵知与,负隅顽抗只是因为无望的未来而已。
但既然未来无望,在这无人惊扰之地,为何不能稍稍放纵呢?
赵知与偏了偏头,想要含住冯谁的唇瓣。
冯谁用尽最后一丝自制力,一手拍在他脸上,无根手指发力把人往后推。
赵知与这回不再多话,直接摆脱冯谁的手,又靠近了。
冯谁没办法,只能偏过脸,死死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把人往后扯。
赵知与发了狠,不管不顾地亲上来,亲不到嘴,就亲冯谁的脖子耳后,吮吻得滋滋作响,疯狂又热切。
“哥哥,你早晚得是我的人。”赵知与在亲吻的间隙气喘吁吁,“先亲一口怎么了?”
冯谁想一巴掌扇过去,但过去的阴影愣是让他没敢动手,只能死死扯着赵知与的头发,一手板着他肩膀,自己则拼命往后仰躲开赵知与:“说了现在不可以,你他妈地就不能忍忍?”
两人纠缠中,一不小心就沿着缓坡滚了下去,赵知与死死抱着冯谁在草丛里翻滚,一手还不忘护着冯谁脑袋,声音沙哑得性感:“忍不了啊。”
冯谁骂了几句脏话,赵知与充耳不闻,一手搂着他,一手沿着他后背摸了下去,大手掠过脊背,带来一阵颤栗的火热。
冯谁感觉赵知与后脑勺那块快被自己薅秃了,但赵知与发了毒瘾似地,哼都没哼一声。
冯谁还在艰难抵抗,赵知与突然单手抽开他的皮带,手从裤腰伸了进去,伸进裤子,在他屁月殳上色情地揉了一把。
那一瞬间,冯谁感觉全身过电了一样,血液冲到脑门,人生第一次看黄片时的羞耻和禁忌瞬间传至脚趾。
“哥哥……”赵知与亲着他裸露的肩膀,难耐地叫着。
冯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掀开赵知与,抬脚朝他肩膀踹了过去。
赵知与被踹得一个翻滚,摊开手脚呈大字样仰躺在几步之外,没了声音。
冯谁用的巧劲,并不会伤到赵知与,但他还是赶紧过去查看了一下。
赵知与没伤到,滚了一身的草屑和沙子,头发里也乱蓬蓬地夹着碎屑,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青草揉碎的腥味。
赵知与认命似地仰躺着,出神地看着天空,慢慢地喘着气。
冯谁见他没事,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你他妈的……”冯谁喃喃骂着。
赵知与的手摸索着,抓起冯谁的手,凑到嘴边不断亲着。
冯谁任他亲,只要不乱来都行。
“哥哥。”赵知与叫他。
“叫你爹呢。”冯谁没好气。
“……”赵知与愣了一下,换了个称呼,“爸爸。”
冯谁刚下去的血压蹭地飙升,闭了闭眼睛,咬牙缓慢地深呼吸几次。
“哥哥。”赵知与看着天空,目光有些呆滞,“我以后要是阳痿了怎么办?”
冯谁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鬼?”
赵知与亲着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含吮:“我要是阳痿了,你后半辈子怎么办?”
冯谁翻了个白眼:“我自力更生。”
赵知与不说话了。
冯谁被他捉着手,坐在地上缓着神,赵知与的劲是真大,发起狠来不管不顾,冯谁束手束脚根本制不住他。
闹了这一通,冯谁是真的有点累了。
他看着随风摇曳的碧绿草茎,看着翩跹的蝴蝶,慢慢有些出神。
说到底,赵知与渴求的究竟是他的感情,还是他的身体?
虽然人傻,但毕竟成年了,血气方刚的,炽热的情感说不定只是未能宣泄的**。
如果赵知与跟他睡了,对他的狂热就会像浇了水的火一样灭掉,对他们二人而言也不失为好事。
只是他不能。
不管赵知与能不能好,他都不想在赵知与未来的回忆里,他是个趁人之危的猥琐家伙。
他不想赵知与厌恶他。
冯谁低头看了眼赵知与。
要不给他找个花钱的……
赵知与会接受吗?
赵知与仰头看着冯谁,缠绵地亲着冯谁的手背,脸上一片绯红,眼睛也湿漉漉地带着热意。
冯谁看他脸颊上粘着的一片绿叶,笑了一下,伸手给他摘了。
赵知与呼吸变重。
冯谁整个人一僵,下意识偏过头。
赵知与的手在下边……
入目的景象仿佛一道天雷劈中了冯谁,他整个人像是被投入了油锅又下了冰水,撑在地上的手猛地扣进土里。
湖水轻轻拍打岸边,风经过林梢,枝叶哗啦啦地碰撞,草丛里开着明黄的非洲矢车菊和白色小雏菊,土地松软湿润,光阴像明暗的阴影铺陈。
赵知与在他震惊呆愣的时间里,呼吸粗重地身寸了。
冯谁猛地抽回手,站起来,背过身去。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赵知与起来,慢腾腾地走过冯谁,捡起下水时脱在一边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了。
身影在冯谁的余光里缓慢动作,两人谁也没说话,冯谁看不到赵知与的表情,也没办法抬头去看。
“下去吗?”赵知与走到冯谁跟前,问他。
冯谁看到赵知与的双脚,脚上规矩穿着登山鞋,两截白玉一样,却覆盖着肌肉的小腿露出来,裤子挽在膝盖上,再往上……
冯谁慌乱地抬起头。
赵知与的脸上还残留着红晕,一双眼睛被水洗过一样,现在倒是衣冠楚楚,半点看不出一分钟前荒唐的模样。
沿着小河下到木屋的路上,冯谁看着走在前边的赵知与,不由有些茫然。
赵知与真傻吗?
为什么不知所措,不受控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大多时候是自己?
赵知与突然停了下来。
冯谁在离他两步的地方停下,没说话。
赵知与看了看脚踝,皱起眉。
冯谁这才发现赵知与的脚踝有点红肿,可能是刚才两人纠缠时无意间扭到了。
赵知与看了眼冯谁,抿了抿唇,继续走。
只是接下来就有点一脚轻一脚重的样子。
冯谁决定假装没看见。
脚扭了而已。
“我们现在回去吗?”赵知与问他。
“嗯,到时间了。”冯谁说。
“好快啊。”赵知与说,“那木屋的锁怎么办?”
冯谁回应着,赵知与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都是挺正常的内容:
小木屋的锁怎么办?
会不会有人找到那里?
下次来要带些什么?
冯谁一边答应着,一边忍不住看赵知与的脚。
只是扭了而已,又不是断了。
他强迫自己移开眼睛。
“哥哥。”赵知与叫他。
“嗯?”
“你觉得我恶心吗?”
“什么?”
“我刚才那样,你觉得恶心吗?”赵知与问。
冯谁安静了一会儿:“不会。”
他想摸摸赵知与的脑袋,但想到刚才的场景又忍住,想了想才说:“你什么样,在我眼里都很好看,很帅。”
赵知与站住了,没有回头,轻轻的叹息声传来:“哥哥,我说过你勾引我吧?”
“怎么了?”冯谁问
“但你自己不觉得。”赵知与说。
“……”冯谁无语,“我能这么觉着吗?再说了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你刚才就是在勾引我。”赵知与说。
冯谁不说话了。
赵知与继续往前走,冯谁看他的脚踝,走动起来看得不太清楚。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赵知与看了眼四周,“你也就是仗着我喜欢你,要不然我早就干你了。”
“闭嘴!”冯谁脑袋又大了,“你再说这种……你他妈到底从哪学的……操!”
赵知与不说了,安静地往前走。
“你他妈地给我站住!”冯谁大喝一声。
赵知与就乖乖地站住了,回身看冯谁:“你打我吧,我今天说的做的,你把我打残了我也不怪你。”
“你他妈还知道啊!”冯谁吼他。
赵知与本来冷酷的表情被他一吼就破了口子,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委屈地蹙着眉。
冯谁不看他,走过去弯下腰,把人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