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谁在黑暗中睁眼躺了半个小时,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坐起身,抹了把脸,准备去洗个澡再睡。
想起来赵知与磕到的后脑勺,冯谁又拿起手机,点开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
冯谁盯着熟悉的名字,一下子没了动作。
就在这时,手机“嗡——”震动起来。
来电界面还是那个名字:徐燕然。
黑暗中的蓝光刺得眼睛生疼,冯谁拇指落在红色的拒绝键上,隔壁传来轻微的动静。
应该是赵知与洗漱好上床睡觉,他作息向来非常规律。
冯谁一走神,手指颤动一下就点了接听。
对面的人似乎也没料到冯谁会接,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说:“小谁?”
冯谁把手机放在耳边,没有说话。
女声清晰了些:“小谁,最近还好吗?”
冯谁仍旧没说话。
徐燕然等了一会,才继续道:“奶奶好吗?你生活费够不够用?”
冯谁呼吸急促起来,想说什么,喉咙却像堵着一块石头。
徐燕然没等到回答,也不生气,声音有些雀跃的小心翼翼:“我攒了些钱,给你打过去好不好?你改善一下生活,也给奶奶去医院检查一下,学校里不要省……”
“关你什么事?”冯谁终于发出了声音,打断徐燕然。
电话那边安静下来,静得冯谁以为要挂断时,传来了一声压抑的抽泣:“小谁,你还是,还是不肯原谅我,可妈妈也没办法啊,妈妈也要活啊……”
冯谁挂了电话。
他咬牙喘着气,手机被死死攥在手心。
过了一会儿,冯谁平静下来,再次打开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家庭医生的电话打了过去。
“明天早上吗?好,我大概七点到。”
“谢谢。”冯谁说。
第二天一早,医生过来做了检查,没什么问题。
“头晕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医生问。
“没有。”赵知与说。
管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到底没说什么,也没看冯谁。
赵知与上学,带了冯谁和阿布。
阿布不怎么说话,只要冯谁不开口,他们可以一整天相对无言。
安静中,冯谁得以理清自己的思绪。
昨天的事,赵知与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毕竟他只是个傻子。
冯谁不认为一个智商八岁的小孩会懂什么情情爱爱,也许牵手对他而言只是过家家的玩闹而已。
一整天,冯谁都没和赵知与说过话,他能感觉到赵知与欲言又止的眼神,和不时投来的目光,但只当做没有看到。
今天也有体育课,冯谁把体育馆的学生挨个扫了两圈,没有爆炸头和眼镜。
“看比赛吗?”阿布走了过来,“少爷好像参加了排球赛。”
冯谁仍闭眼靠在观众席上:“不看了,我眯会儿。”
阿布仍在他面前站着,但没出声,半晌才听到脚步声离开。
冯谁也没眯着,观众的欢呼声,排球落地的声音,队员的喊声跑动声,不时的裁判哨音,诸多声音混合着,势不可挡地灌进耳朵里。
冯谁听到陆名的声音:“阿与!牛逼!”
他睁开了眼睛。
“少爷把对面的球拦住了。”阿布说,“对面的学生没他高,手也没他长。”
冯谁“哦”了一声,整理弄皱的衣摆。
“拍了三次球,两次拍到对面的框里,还有一次在外边,前面两次得了分。”阿布说。
“啊。”冯谁拿纸巾擦皮鞋上的灰尘。
“你不看一眼吗?”阿布问。
冯谁没有办法,看了过去。
赵知与的身影在场上十分明显,很白很高,隔得那么远,五官还是高清的。
他穿着球服在场上奔跑,目光专注认真,太专注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显出些不同往日的冷酷。
偏偏他又长得极好,这种冷酷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不近人情,而冷酷的赵知与却愈发英俊。
队伍得分后,他会高兴地笑起来,唇红齿白,和额上汗湿的黑发……
冯谁蹭一下站了起来。
“少爷帅吧?”阿布说。
“我上个厕所。”冯谁动作很快地往相反方向走去。
一天过得很快,回去的路上,车厢里和早上一样安静。
“少爷今天真帅。”阿布在安静中说。
冯谁惊讶地看向副驾。
赵知与笑了:“谢谢你,阿布。”
车里又安静下来,但是这安静变了味,阿布的话像投入了石子,搅动的涟漪在平静的水面不安稳地荡开。
冯谁没有办法,在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之前,也说了一句。
“少爷今天真帅。”
说完他才意识到,这句话与阿布的一模一样,僵硬又刻意。
赵知与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冯谁看着窗外掠过的绿色,窗户反光里映出赵知与的脸,他又猛地转过头,直直盯着前边驾驶座的靠背。
过了好一会儿,赵知与说:“谢谢。”
涟漪总算平息,诡异的安静变为正常的安静。
“少爷,少爷今天真帅。”司机有些紧张地瞄了眼后视镜,磕磕绊绊地对上诡异的暗号。
回了别墅,吃饭时,管家过来餐室,通知冯谁明天放假。
“我吗?”冯谁没反应过来。
保镖也是有假期的,但不固定,前几天张正他们轮流休息过,现在轮到冯谁。
“那我回家一趟。”冯谁说。
“要司机送你吗?”管家说,“下山的路要走好一会。”
冯谁想了想:“不用,就当散步。”
冯谁三两口扒完饭,收拾收拾就出了别墅。
夜晚八点的酒吧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冯谁进去时,台上乐队演唱的是一首舒缓的英文歌。
他穿过座位和人群,来到了靠近舞台的角落。
“哟!出来了。”张可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谢谢。”冯谁坐下,“我破土而出的。”
“你签的不是卖身契吧?”李明瑞把端上来的酒推到冯谁跟前。
“不卖身,卖命,”冯谁说。
“再没见着人我真要报警了。”李就一脸认真。
冯谁也认真地看着他,温柔说:“报吧孩子,记得亲自去,把二等功送上门。”
“太过分了!”李就愤怒,“我遵纪守法,我良好公民!”
“假/币研究得怎么样了?”冯谁问。
“……”李就噎了一下,“那是兴趣,兴趣你懂吗?艺术家的事能叫假吗?我一张都没制,一毛钱的都没有!”
“太好了。”冯谁拍拍李就的肩膀,“制的时候跟我说?”
“怎么,你要入股?”李就问。
“他要向警察举报。”李明瑞肯定道。
“他要干掉就儿自己做老大。”张可点点头。
冯谁笑了,一手把玩着酒杯,看李明瑞和张可斗起嘴来。
浓烈的威士忌让神经慢慢舒缓下来。
台上换了首轻快的曲子,客人喁喁交谈声不时传过来。
“诶,你那雇主……”李明瑞和张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斗嘴,“真傻啊?”
冯谁的手指一顿:“啊?”
“那个少爷,”张可点点自己太阳穴,“你不是说是个傻子吗?真的傻吗?脑袋坏了?”
冯谁心里一阵不舒服,喝了口酒:“就……那样,说是八岁智商,但跟正常人没两样。”
“八岁呀……”张可直接忽略冯谁后边的话,“那他能自己吃饭吗?能自己上厕所吗?不会要人伺候吧?”
冰块冻得很好,透过玻璃杯壁扎得手指生疼。
“谁家八岁小孩不会吃饭上厕所啊!”李明瑞一巴掌拍在张可脑袋上,“你妹三岁就会了!”
“哎,你打我干嘛?不是说是傻子吗?傻子跟正常人能一样吗?我妹智力正常,可聪明了!”
“我看你才是傻子。”
“你是傻子,你全家都是。”
“你踏马检查一下智商吧你。”
“我不检查,我聪明绝顶。”
“哕——”
“操!”
冯谁又抿了口酒,一阵猛劲直冲天灵盖,他这才发现这群傻逼给他点的是教父。
冯谁呆愣看了半晌,又闷了一口。
张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踩在了椅子上,张牙舞爪,眼歪口斜,含混着声音:“冯谁……哥哥……捉迷藏!嘿嘿,嘻嘻嘻嘻,捉迷藏。”
冯谁一脸嫌弃恶心:“你干嘛?”
“像吧?”张可跳下来,“我奶奶家隔壁的傻子就是这样,还流口水……啧,恶心死了,你那傻子少爷也这样吗?这年头真是,钱难挣,屎难吃……”
冯谁看着他,脑袋嗡一下变得空白。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上,李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些担心,小声问:“没事吧?”
李明瑞一脚朝张可踹过去:“闭嘴吧你!”
“操!”张可爬起来,“我跟你拼了。”
李就不安地轻轻拍着冯谁的手背:“怎么了?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
冯谁呆呆看着李就的手,慢慢平静了下来。
“是有点。”他说。
李就看他好了点,又忙着去拉架。
“绝交!”张可吼。
“现在就绝!”李明瑞也吼,“谁不绝是孙子!”
“其实……”冯谁开了口,三人都看向他,“他挺聪明的。”
三人一动不动看着他。
十秒后,他们一齐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
冯谁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也附和着笑了两声。
笑声停下后,李就抢先说:“对了,还没跟你们说,我搬家了。”
“搬哪去了?”
“就我们馆长那。”李就有点不好意思。
张可他们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一阵嘘声:“好啊,你小子!这就搞定美女馆长了?”
“什……没,没有!”李就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不要瞎说!”
“渔民之子逆袭白富美!”李明瑞说。
“就儿那是大海的儿子。”张可反驳。
吵吵闹闹中,冯谁心里的郁气慢慢散去。
舞台上乐队下去了,有个穿一身名牌的中年男人趴在舞台边缘,像是醉得不轻,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什么。
李明瑞看了一眼:“到我上场了。”
张可连忙手忙脚乱地找吉他,李就接过李明瑞脱下的外套。
冯谁说:“加油。”
李明瑞深呼吸了几口气,拎着吉他上了舞台。
“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野饮酒吧,接下来是送歌时间,希望大家玩得尽兴……”
李明瑞唱了一首流行歌,台下慢慢安静下来,只有舞台边上的男人时不时发出一声呓语。
冯谁在桌子下面碰了碰李就的手,递过去一个厚厚的信封。
李就推拒:“哎,不用……”
“拿着。”冯谁说。
李就看他脸色,犹豫了一会才收了:“奶奶那边我每两天去一次,吃喝都正常,药也是按时吃的,你放心就好了,奶奶知道你不容易,也在努力不给你添麻烦。”
“嗯。”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我的朋友。”李明瑞在台上说,“祝他出狱快乐。”
人群传来兴奋的惊呼和口哨:“这么刺激!”
冯谁无奈,朝舞台方向举了举酒杯。
李明瑞唱的是一首爵士乐,没有萨克斯,他用吉他伴奏,慵懒的感觉变得温馨静谧。
冯谁看了眼还趴在舞台边上的男人,静静听着。
余光突然捕捉到一道闪光。
冯谁猛地警惕起来,站起身环视四周。
酒吧里有人跟着音乐起舞,更多的人在卡座里聊天或是玩游戏,不时爆发出笑声,走动的人看起来神色正常。
“怎么了?”李就和张可紧张起来。
“没什么。”冯谁说,“我上个厕所。”
借着上厕所,冯谁转了一圈,又走出酒吧查看。
没有可疑的人。
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你怀疑……他跟踪?”
冯谁想了想,摇头:“不至于,他不信我一开始就不会让我干。”
李就皱着眉点点头:“也许是年轻人拍照,忘了关闪光。”
“嗯。”
冯谁揽着李就肩膀进去:“你去看她时不要固定时间。”
“我知道。”李就说。
“明天我休息,你也歇一下……”
他们刚进安检,就听到一阵哄闹,音乐声停了。
冯谁抬头望去,脸色瞬变,挤开人群到了舞台边。
“摸一下怎么了?”醉酒中年男红着脸膛大喊,“在这里做事还不让人摸了?”
李明瑞吃了屎一样离得远远的,厌恶地翻了个白眼。
“你下来!”男人指着李明瑞,“什么态度他妈的,什么东西!你们就是这样服务客人的!我要投诉,经理呢?!给我出来!”
冯谁皱了皱眉。
对这种醉酒闹事的,正常处理扔出去就行。但这个酒吧新开没多久,又不大,经理更是个怂货。
他们都劝过李明瑞别在这儿干,但以李明瑞的唱功和人脉,能找到这份工作已经很不容易。
先前几个月没遇到过麻烦,工资也是按时发,他们也就没再说什么。
男人还在骂,嘴里的话越来越难入耳,李明瑞脸气得通红,把吉他一摔就跳了下来。
“你……”
李明瑞一句国骂还没出口,就被冯谁捂住了嘴,整个人被单手带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冯谁眼神示意李就张可。
“不是你捂……唔……”冯谁松开手,李明瑞刚想说话就被张可李就重新捂上嘴,死死抱着腰不让动。
冯谁转过身,经理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却不是冲着闹事男人,而是被拉着的李明瑞。
“李明瑞!你怎么回事?啊?”经理瞪着眼睛,“一天不惹事你皮痒是……不是,你谁?!”
冯谁伸手拦住了经理。
经理想要推开冯谁,还没等碰到,就被冯谁一把抓住手臂,一捋一扣,在他手腕上一使力,经理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那可怕的力道带得原地转了一圈。
叫骂的男人也一下子歇了声。
冯谁看了眼两人:
“好,现在大家先听我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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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