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郝景时声音平稳,面色从容,鹿鸣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他哼了一声,鼻尖发出沉重的气息,唇角随之扭曲地扯起。
“胡说八道,别以为我不懂,你胡诌这些,不就是为了让我难堪吗?”
“还不信吗?”郝景时微微前倾身体,眯了眯眼,“那小爷再问你。”
“你在赌坊欠了一屁股债,人人喊打,为何还过的这般滋润?”
“因为你欠下的赌债,他都帮你还清了对吧,那可是一笔巨款,他不过是做小买卖的商户,家底又不殷实,你说他帮你是图什么呢?”
“……”听闻此言的鹿鸣浑身僵直,越细想越觉得干瘪无力。
他额前开始往外沁出冷汗,像被人扯下遮羞布,**地站在大街上。
郝景时轻笑着看他那副灰败面容,直起身继续道:“帮你还债已经掏空他所有积蓄,你们二人没喝西北风,靠的就是四处偷鸡摸狗,小爷说的没错吧?”
他掂了掂手里的剑,“至于偷了谁家的,小爷得仔细去打听打听,好替天行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见郝景时没有轻饶之意,鹿鸣逐渐慌乱,眼神飞向一旁的不说话的鹿芩。
“鹿芩,这些都是你的主意吧,你就这么记仇,这么狭隘,你非要把我逼上绝路。”他眸子瞪的溜圆,头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但你有没有想过爹爹,他若是知道这件事,会做何想法,万一动了气,生了大病,你会愧疚一辈子的!”
“呸啊,你还真是个又贪又怕死的怂包。”
鹿芩冷眼在一旁听了许久,听到他恼羞成怒地来斥责自己,忍不住脱口唾弃道,“还好意思拿爹爹做威胁,鹿鸣,我真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你。”
鹿鸣却很得意,开始诡异地笑着,又扭头朝郝景时挑衅道:“看见了吗,我的好妹妹没了娘,如今最在意的就是爹爹,你可不能瞎说话啊。”
见他不知悔改,还越发自豪,鹿芩立马奔去抄起犄角旮旯的扫帚,往他身上狠狠拍过去。
“你有娘吗,你有娘吗!你娘呢!有娘生没娘教,自己动了歪心思还要倒打一耙!你就是个好吃懒做的赌鬼,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姑奶奶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啪啪啪”,这几下重重的,打的鹿鸣龇牙咧嘴,倒在地上,落了一头的灰尘。
郝景时见状,上前帮着添上两脚,抱臂道:“你以为鹿老爷是个傻子吗?”
“依小爷看,他怕是早就知道了此事,只是碍于情面不去戳破,给你点体面罢了,否则为何明知你欠下赌债却撒手不管,在你失踪时又不闻不问呢?”
这些话彻底诛了心,鹿鸣呆了呆,像是被当头一棒打傻眼,身子顷刻间又瘫软下去。
难怪爹爹总是对他不咸不淡,却对鹿芩多加疼爱。
他从前还以为是嫡庶的身份的缘故,现在才知,原来他并非鹿家血脉。
不可能,娘亲分明告诉他,他是鹿家唯一能延续香火的男子,是尊贵的少爷,爹爹不给他钱,是因为想把钱财都留给这个嫡出的妹妹,是她抢走了他的一切……
他怨恨了鹿芩难么久,恨不得让她快点死掉,让她把一切都还给自己……
可是娘亲居然也骗他?
“胡说八道,不可能,不可能……”
鹿鸣难以接受,嘴里一直念叨着同一句话。
他声音越发微弱,如同蚊蝇,恰恰窗外浓云如墨般遮住一弯月亮,屋内也暗淡几分。
见他如此反应,郝景时知道他无力反驳,已然相信,便眯了眯眼:“夫人,你想怎么办?”
鹿芩将扫帚丢到了一边,望着眼前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大哥。
他像失心疯了似的,目光空洞地摇头,一遍遍重复着“不可能”,又忽然捂住脸,崩溃地嚎叫大哭起来。
“错了,全都错了,全都骗我,哈哈哈!”
听着这凄惨的哭声,不知怎么,透过此人,鹿芩脑海里却映出了属于原主的幼年景象。
那时候她也就四五岁,正是懵懂孩童,鹿鸣也才**岁的年纪,每日读书习字练武,哪怕摔了一跤也笑呵呵的爬起来。
她眼里的大哥像个小英雄,挥剑英姿飒爽,她便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大哥身边,看着他练武。
休息的时候,大哥跑来将她举起来转圈圈,让她看见更高处的屋檐,还会给她买糖葫芦,会给她讲自己书本里的故事,还会笨拙地帮她扎小辫子,哪怕扎的很丑。
但后来,年岁渐长,大哥慢慢地像变了个人,开始跟她保持距离。
她也逐渐有了主见,发觉赵姨娘对她的恶意,明白自己和大哥原来并非是那般亲近。
再后来,娘亲去世,大哥被人奉承着带去长乐坊,从此成为了一个赌鬼,性情大变,眼里只有赌,没有他人。
从此她不仅彻底失去了爱她的娘亲,也彻底失去了爱她的大哥。
她对他的称呼从亲切的“大哥”变成生疏的“鹿鸣”,见面也极少说话。
街坊邻里都知道他的恶习,躲他远远的,等到了娶妻的年纪,竟没有一个媒人愿意去办,于是大哥就这样孤寡着,路也越走越歪。
满腹**贪念,到头来却不知道自己是谁。
想到这,鹿芩心里逐渐酸涩,开始挣扎起来,一边觉得他活该,一边觉得他可怜。
酝酿一阵后,还是心软了。
她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冲地上的人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回到你亲爹身边,我会派人把你们丢到荒郊野岭里,永远别回来给我添堵。”
又继续伸出第二根:“第二呢,你把偷的东西一件不落地还回去,我留你点体面,恩准你住在鲁花家的猪棚里,有吃有喝,时不时会让你去看看爹爹,尽孝弥补。”
“你自己选吧。”
……
可恨的大哥最终被鲁花拽着衣领提走,扔在了猪棚里,与猪为伴。
隔了几天,鲁花来告诉鹿芩,鹿鸣的精神状态很好,每日都能吃下一斤猪食,还主动去各家归还盗窃之物。
由于鹿鸣表现良好,还帮忙喂猪,打扫猪棚,他特意给鹿鸣的饭菜里加了鸡腿。
鹿芩去看望了鹿鸣一次,发现他变得不爱说话,一直沉闷,她将一盒饭食放下,临走前,鹿鸣忽然又叫住了她。
“芩儿,我想去看看爹爹。”
鹿芩顿了一下,她印象中,这是鹿鸣儿时对她的称呼。
她看着他渴求的眼神,好似看见从前那个好大哥,于是动了容,点头同意了,带着他回到鹿府。
鹿鸣小心翼翼地朝里面走着,进门时,发现有一群山匪在外面砍柴洗衣,好生热闹。
他穿过这些人,跪在鹿老爷面前,磕了三个头。
鹿老爷看着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回了屋里,拿了一袋子银两。
“我不愿再见到你,但你毕竟是个孩子,你娘做的事,也和你无关。”
他将沉甸甸的银子放在鹿鸣手心,缓缓道,“这些钱你拿走吧,干点正事,别再赌了,好好过日子。”
鹿老爷说着,直起身,最后望了他一眼,决绝道:“你走吧。”
“芩儿,以后不要带他来鹿家了。”
鹿芩追过去搀扶他:“爹爹,您保重身子。”
她回过头,示意小弟们送走鹿鸣。
小弟们会意,上前去拉鹿鸣,鹿鸣握着一袋子银子,泪流满面。
他最后又道了声:“谢谢爹爹。”
……
鹿鸣又被丢进了猪棚里,与猪为伴。不日后,他忽然冲鲁花辞别,说要拿着银子去别处,做一番事业。
毕竟他又偷又赌的,在此地已经臭名远扬,做什么都会被人唾骂。
得知此事,鹿芩没拦着,放走了他,毕竟他住在鲁花家,鲁花还得给他准备一份猪食吃,长此以往也负担不起。
她套了马车,在晌午时,和郝景时一同送走鹿鸣。
看着鹿鸣离开后,二人又散步回到医馆去,准备午休一会儿。
郝景时调侃道:“其实小爷那日是打算砍了他的双手,让他再也偷不成赌不成,不料夫人竟然这般心软,白白地放他走了。”
“罢了吧,他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蠢货。”鹿芩摆摆手,顺势伸了个懒腰,“这几日折腾的厉害,总算把这事了了,明日我打算让陆公子守着衣铺,歇息歇息,回府补个觉去。”
郝景时很顺手地从揽住她的腰肢:“那小爷也歇业一日,陪着夫人吧。”
“这不成吧。”鹿芩伸展的双臂落在他肩膀上,“若是谁有个病痛找不到你,岂不是耽搁了。”
“不耽搁,让景兰守着便是,景兰日日跟在我身边,如今医术越发好了,已经能独当一面,不会出什么大错。”
郝景时边说边带她落座,将她捞到自己腿上,贴唇贴上她耳廓道,“你不是很想去宣德街吗,咱们就再去一次。”
鹿芩耳朵痒痒,便歪了歪头靠着他:“咱们是去潇洒了,你倒是问问人家景兰愿意不愿意。”
两人逐渐对视上,郝景时眼珠转了转,没说话,像被她迷的失语一样。
这时柜台底下突然探出个脑袋,亮着眼睛笑眯眯地喊道。
“嫂嫂,我愿意!”
“!”
二人都被这响亮的一声吓得浑身一颤,手忙脚乱地手忙脚乱了起来,最后目光落定,看着脚底下钻出来的郝景兰。
“景景景景兰?”鹿芩一下子舌头都打结了,“你在这底下做什么?”
郝景兰“嘿嘿”了一声,从底下爬出来:“西施刚刚送了我一颗夜光珠子,我不小心弄掉了,滚在底下了,就进来捡,谁知你们俩回来了,把我堵住了。”
她站起身,朝二人展示着手里的漂亮珠子,又迫不及待道:“大哥,嫂嫂,你们放心去睡觉,景兰一定帮忙顾好医馆!”
见她满眼渴望,鹿芩尴尬地笑了几声。
郝景时倒是遂了心意,抬眉道:“好,景兰,那明日,大哥就把这里交给你了。”
“好耶!”郝景兰十分开心,“大哥,明日我一定大展身手,你瞧着吧,小心你的名声被我盖过头哦!”
“那再好不过了,大哥巴不得能清闲自在。”
随着郝景兰的欢呼声,郝景时又用仅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在鹿芩耳边道。
“和她嫂嫂……的确是该好好睡一觉。”
来晚啦,抱歉抱歉,这周事情太多啦身体也不舒服,今天更两章,晚上还有一章[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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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