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十初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行李箱的拉链。窗外,城市的灯光像被雨水晕开的颜料,模糊而遥远。她盯着自己已经收拾到一半的行李——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休闲装,洗漱用品,还有一本看到一半的小说。明天公司团建,按理说她应该感到期待,可胸口却像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不要为我这个人心疼,不值得……"
萧慕冉的声音又一次在她脑海中响起,那种刻意维持的冷漠语调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她的心脏。简十初深吸一口气,把一件浅蓝色的中长裙塞进行李箱,手指微微发抖。
她们同居的公寓安静得可怕。
自从白天上午在电梯里那场对话后,萧慕冉就像一座移动的冰山,连眼神都不愿与她交汇。下班回家的路上,简十初几次想开口,却在看到对方紧绷的侧脸时把话咽了回去。
“咔嗒”一声,隔壁房间的门开了。简十初下意识屏住呼吸,听着萧慕冉的脚步声穿过客厅,然后是冰箱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想象着萧慕冉站在冰箱前喝水的样子——修长的手指握着玻璃杯,女性不太明显的喉结随着吞咽微微滑动,总是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皱眉。
简十初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行李箱,突然觉得收拾行李这件事变得毫无意义。她慢慢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屋内还开着窗户,夜晚的秋风吹拂着她的脚踝,凉飕飕的。
"咚咚咚。"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简十初猛地坐起身,心脏漏跳一拍:"请进。"她的声音比想象中要沙哑。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萧慕冉站在门口,身上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丝绸长裙睡衣,衬得皮肤更加苍白。她的长发松散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凌厉。
"你还没睡。"
萧慕冉说,这不是个问句。
简十初摇摇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床单。"在收拾行李。"她指了指地上半满的行李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萧慕冉的目光扫过房间,在散落的衣物和敞开的行李箱上停留片刻,然后落在简十初微微发红的眼眶上。她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词句。
"需要帮忙吗?"最终,萧慕冉这样问道,语气比平时柔和了些。
简十初眨了眨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慕冉第一次主动提出帮忙。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萧慕冉走进房间,顺手带上了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是那款简十初在浴室见过的昂贵香水。她在行李箱旁蹲下,动作优雅得像一只黑猫。
"团建两天一夜,你带这些不够。"萧慕冉拿起简十初叠好的衣服看了看,眉头微蹙:"山里的晚上会很冷,更何况是秋天。"
简十初看着萧慕冉的侧脸,那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在台灯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们重逢后第一次离得这么近,没有工作,没有旁人,只有她们两个和这一室的沉默。
"我……我不知道该带什么。"简十初轻声说,从床上滑下来,跪坐在萧慕冉旁边。"以前没参加过这种活动。"
萧慕冉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折叠一件衬衫:"我带了件厚外套,可以借你。"她说,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简十初感到鼻子一酸。她急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衣服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
"谢谢。"她小声说,指尖因为突如其来的温暖而微微发麻。
两人沉默地收拾了一会儿,只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和偶尔的行李箱拉链声。萧慕冉的动作很熟练,把衣物分门别类地放好,甚至帮简十初卷好了充电线。
"你的手背怎么了?"萧慕冉突然开口,然后立刻抓住她的手腕。简十初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没事……自己抠的……"简十初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萧慕冉松开她的手腕,转身走向房门。"等我一下。"
简十初愣在原地,听着萧慕冉的脚步声穿过客厅,然后是抽屉被拉开的声音。几分钟后,萧慕冉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医药箱。
"坐下。"她指了指床沿。
简十初顺从地坐下,看着萧慕冉在她面前蹲下,打开医药箱取出酒精棉片和创可贴。萧慕冉的动作很轻,但不容拒绝。她托起简十初的手,用酒精棉片轻轻擦拭那道伤痕。
"疼吗?"萧慕冉问,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简十初摇摇头。酒精的刺痛远不及她心里的疼痛。她看着萧慕冉低垂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萧慕冉头也不抬地问,专注地撕开创可贴的包装。
"为什么要这样?"简十初鼓起勇气问:"白天在电梯里,你说那些话……然后又叫我不要心疼你。现在又……”
萧慕冉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将创可贴贴在简十初的手背上。"我不知道。"她最终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控制不了自己。"
控制不了自己总是担心你。
简十初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她看着萧慕冉收拾医药箱,那个总是高冷疏离的萧慕冉此刻看起来异常脆弱。
简十初鼓起勇气看向萧慕冉的眼睛。那双总是让她想起深夜大海的眼睛,此刻泛着复杂的波澜。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一定要和我说出来,好吗?”
萧慕冉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的防备渐渐融化成一抹疲惫。"为什么?"她突然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明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萧慕冉了。"
暖黄色的灯光在萧慕冉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出奇地脆弱。简十初第一次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和嘴角那道几乎不可见的紧绷线条。
"因为你是你。"简十初说,声音轻但坚定:"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萧慕冉。"
萧慕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她别过脸去,长发垂落遮住了表情。"你不了解现在的我。"她的声音有些哑:"连我自己都讨厌这样的我。"
简十初的手指动了动,几乎要伸出去触碰萧慕冉的手腕,又在最后一刻缩了回来。"那就让我重新了解你。"她说:"一点点来,不急。"
萧慕冉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简十初。有那么一瞬间,简十初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用冷漠筑起高墙。但出乎意料的是,萧慕冉轻轻叹了口气。
"我……害怕。"她低声说,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来显得如此陌生,"害怕会伤害你。所以……我才一直保持距离。"
简十初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像是要冲破什么束缚。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萧慕冉的手背。一个试探性的接触,随时可以撤回。
"我不怕。"她说。
萧慕冉看着两人几乎相触的手,没有躲开,但也没有更进一步。"你应该怕的。"她苦笑了一下,"有时候我自己都控制不了那些……阴暗的想法。"
简十初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比如?"
"比如……"萧慕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看到林雨微假装和你亲近时,想把她从你身边拉开。比如……我看到许薇抱你的时候我想把你们分开……"
简十初眨了眨眼,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说了,我自己控制不住,我会伤害到你。"萧慕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准备抽回手。
简十初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不。"她摇头,"这只能说明你在乎。"
萧慕冉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她的手指在简十初掌心微微颤抖,像是一只不习惯被抚摸的野生动物。
"你真的不觉得……恶心?"萧慕冉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
简十初感到一阵心疼。她摇摇头,拇指轻轻摩挲萧慕冉的指节。"我只觉得心疼。你一个人承受这些太久了。"
独自承受了十一年。
萧慕冉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扇形的阴影。"不值得……”她喃喃重复着今天上午的话,但语气已经完全不同。
"为什么不值得?"简十初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曾经是。"萧慕冉的回答像一把冰刀。
简十初感到一阵刺痛,但她没有退缩:"现在也可以是。"
萧慕冉终于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简十初。"十一年没有任何联系的人,算什么朋友?"
空气仿佛凝固了。简十初感到喉咙发紧,她没想到萧慕冉会直接提起这件事。
“不管怎样,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萧慕冉,即使你认为我们现在不算朋友,我也想和你重新认识,重新交朋友。”简十初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
房间陷入沉默,但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是一种温和的静默,像冬日里两个互相取暖的人之间的无言默契。
萧慕冉慢慢抬起头,眼中的冰冷融化成了某种复杂的情绪。"你的行李……”她轻声说,转移了话题:"还需要带些常用药,山里的医疗站很远。"
简十初微笑着点头,放开了她的手。"好,你帮我看看还缺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两人一起完成了简十初的行李收拾。萧慕冉出人意料地细心,提醒她带充电器,甚至多备了一双运动鞋。
"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简十初一边把洗漱包放进行李箱一边问。
萧慕冉点点头:"下午就收拾完了。"
"我能……去看看吗?"简十初试探性地问:"万一你也漏了什么呢。"
萧慕冉明显犹豫了一下,这对领地意识极强的她来说是个不小的请求。但最终,她点了点头:"好。"
简十初跟着萧慕冉穿过客厅,来到她的卧室门前。这是她搬进来后第一次被允许进入这个私人空间。门一打开,一股冷冽的雪松香气扑面而来,和萧慕冉身上的味道一样,但更加浓郁。
萧慕冉的房间整洁得近乎苛刻——床单没有一丝褶皱,书桌上的乐谱按照某种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顺序排列得整整齐齐。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已经合上,放在床脚。
"我能打开看看吗?"简十初问。
萧慕冉点头,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简十初小心翼翼地打开行李箱,里面的物品排列得像艺术品。衣服按照颜色由深到浅排列,洗漱用品装在透明的分装瓶里,连充电线都绕成了完美的线圈。
"你真是……一丝不苟。"简十初忍不住感叹。
萧慕冉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否认。简十初继续检查,突然注意到侧袋里有一个小小的银色药盒。
"这是……"她下意识地问,然后立刻后悔自己的冒昧。
出乎意料的是,萧慕冉走了过来,主动打开了药盒。"安眠药,里面也含有抗焦虑的药物成分。"她平静地解释。
萧慕冉不能保证自己在外面睡眠很好。
简十初看着那些小小的药片,喉咙发紧。她俩连忙调整好情绪,指着行李箱问:"你好像没带厚外套?"
萧慕冉挑眉:"我说了借你。"
"但你也会冷啊。"简十初皱眉:"我们应该各带一件。"
萧慕冉摇摇头:"我不怕冷。"似乎为了证明这一点,她拉起睡衣袖子,露出手臂:"看,我体温本来就高。"
简十初的目光落在萧慕冉的手腕上——那里有几道淡淡的疤痕,在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她的呼吸一滞。
萧慕冉迅速拉下袖子,表情重新变得防备。"旧伤了。"她生硬地说,转身走向衣柜:"如果你坚持,我可以再带一件外套。"
简十初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心痛。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好。"她轻声说:"我去给你拿瓶水,你是不是睡前该吃安眠药?"
萧慕冉的背影僵硬了一瞬,然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她明天必须保持良好的状态去参加团建,以及见王金国。
当简十初从厨房回来时,萧慕冉已经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个银色药盒。她接过水杯,熟练地倒出两粒药片吞下。
"谢谢。"萧慕冉说,声音有些疲惫。
简十初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萧慕冉感到压迫,又不至于太过疏远。
"明天……"简十初犹豫着开口:"团建的时候,如果你想一个人待着,我理解的。"
萧慕冉转头看她,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我会试着……参与。"她慢慢说:"毕竟顾总监特意安排的。"
简十初微笑起来:"那我很期待。"
萧慕冉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手中的空水杯。"十初……"她罕见地叫了简十初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今天上午的事……对不起。"
简十初摇摇头:"不需要道歉。"
"需要。"萧慕冉坚持道:"我不该对你的态度那么冷,只是……当你说心疼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简十初鼓起勇气,轻轻碰了碰萧慕冉的肩膀。"我们可以慢慢来,找回彼此的节奏。"
萧慕冉的肩膀在她的触碰下微微僵硬,但没有躲开。"我可能……会搞砸。"她警告道。
"没关系。"简十初柔声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窗外,城市的灯光渐渐稀疏,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