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夜。
北风卷着江上的湿冷,如刀子般割过金陵城。天色沉黯,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檐角,酝酿着一场似乎永无止境的雪。往年此时,秦淮河畔早已是十里软红、笙歌不绝,连漕运码头都会挂上喜庆的灯笼,空气里飘着麦芽糖的甜香和祭灶的烟火气。
可今年,从码头通往城中的长街,却是一片异样的萧瑟。青石板路被冻得硬邦邦的,两旁铺面,倒有三分之一严严实实地上了门板。偶有几家还在开门迎客,伙计也揣着手躲在柜台后,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没什么活气。
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碾过空旷的长街,辘辘轮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闷。
车帘一角被一只素手掀起,指尖修长,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沈清辞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凋敝景象,目光沉静,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无意识地用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那圈柔软的羊羔绒,这是她思索或压力沉重时,多年不改的习惯。
“东家,您瞧见了吧?”赶车的老周头扭过半边身子,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声音在寒风里有些模糊,“这光景,真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连孙记米行都撑不住关了张……他家婆娘,前儿个还偷偷摸摸跑到咱当铺,想当了那支陪嫁的赤金簪子哩。唉,这北边的仗再这么打下去,银子都填了军饷,咱这‘锦绣航’的绸缎,怕是真要变成压箱底的‘古董’喽!”
沈清辞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放下了车帘,将凛冽的寒风与更凛冽的世道隔绝在外。老周头的话,句句都敲在实处。北辽陈兵边境,朝廷赋税日重,江南的富庶仿佛被抽干了底子,连这六朝金粉之地,也透出了筋疲力尽的颓唐。她接手父亲留下的“锦绣航”不过三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在这风雨飘摇中勉强维持住局面。如今,更大的风浪已扑面而来。
马车在“锦绣航”总号门前尚未停稳,一阵喧哗声便猛地刺破了沉寂。
“来了来了!沈东家的车!”
“沈东家!您可算回来了!”
七八个穿着短褂、膀大腰圆的漕工模样的汉子,直接堵死了大门。领头的是个疤脸汉子,双手抱胸,洪亮的声音里带着刻意放大的戾气:“沈东家!兄弟们年底都等着米下锅,婆娘娃儿眼巴巴盼着!您一句‘等漕运联合司的新章程’,就把我们晾这儿七八天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饭总不能不吃!今天您要是不给个准话,莫怪兄弟们按自己的规矩办事了!”
绣着“沈”字的车帘被轻轻挑开。
沈清辞探身下车,一身素青色的锦缎斗篷,在灰暗的天地间划出一道清冷利落的线条。她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疤脸汉子身上。风雪吹拂着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脸颊冻得微红,眼神却澄澈而镇定。
她心下雪亮。什么等米下锅,什么江湖规矩。这分明是有人借题发挥,给她这刚刚被那位“江北行军总管”点名为“漕运联合司”协理的下马威。“联运新契”尚未正式颁布,风声已传开,这是触动了太多人盘根错节的利益了。第一把火,果然毫不意外地烧到了她自己门前。
“诸位兄弟的难处,我晓得。”沈清辞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杂音,“年关难过,我‘锦绣航’名下各铺的伙计,也等着薪俸过年。新章程是为了长远计,让大伙儿往后都有口安稳饭吃,不至于今年饱、明年饥。”
她语气不急不缓,目光却倏地一冷,如冰棱直刺赵老四心底:“赵四,你上月十九,才偷偷当了婆娘的赤金簪子去‘仁济堂’抓药。怎么,今日孙贵许你的银子,就够你连爹的药钱和兄弟们的饭碗都敢赌了?”
赵老四脸色骤然煞白,如同见了鬼。他家里那点见不得光的窘迫,她如何知道得这般一清二楚?
她趁他心神俱震,上前一步,目光如刃,扫过其余蠢蠢欲动的漕工:“我‘锦绣航’的船,既然驶入了联合司,就不会回头。你们今日是为人火中取栗,还是为自己谋条后路,想清楚了!”
她声音陡然一沉,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回去告诉你们背后的人,有什么手段,我沈清辞——在明处等着。”
疤脸汉子赵老四被她一番连消带打,气焰尽失,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就在此时,沈清辞的目光越过他躁动的肩膀,无意间瞥见街角拐弯处,静静停着一辆玄色马车。
车身没有任何徽记装饰,朴素得近乎肃杀。但拉车的两匹马,却是罕见的西域良驹,筋肉虬结,蹄腕纤细,在风雪中屹立不动,唯有鼻息喷出团团白汽。马鞍一侧,赫然挂着一柄制式迥异于江南驻军、带着浓重北地风霜痕迹的军刀。
车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遮断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但沈清辞能感觉到,有一道深沉、锐利,仿佛能穿透风雪与皮囊的目光,正从那里投来,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
她的心口毫无征兆地一悸,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再次摩挲着袖口的绒毛,这一次,带着一丝无人能察的微颤。
——他来了。
那个名字,连同十年前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过往,带着江北的烽火与铁锈的气息,猝不及防地撞回了她的世界。
“吵什么!”
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旧舵工棉袍、须发花白的老者排众而出,是码头上德高望重的老舵工张爷。他瞪了失魂落魄的赵老四一眼:“赵老四,带着你的人,滚蛋!沈东家是顾大将军亲自请进联合司的人,在这里闹事,你有几个脑袋?”
他转而看向沈清辞,拱了拱手,语气缓和了些:“沈东家,对不住,底下人不懂事,冲撞了。新章程的事,我们漕上兄弟,拭目以待。”
赵老四似乎对这张爷颇为忌惮,脸色变了几变,狠狠啐了一口,终究是悻悻地一挥手,带着人走了。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沈清辞向张爷微微颔首致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街角。
那辆玄色马车,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地上残留的凌乱马蹄印,证明着方才并非幻觉。
沈清辞站在原地,风雪吹拂着她的衣袂。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在袖口的绒毛上停留,感受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江北的雪,终于还是吹到江南来了。
而且,来势汹汹。
(第一章完)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
时隔许久,带来一个全新的故事,也是我酝酿最深的一个梦。
《江水为誓》想讲述的,不是在深宅后院绕指柔的儿女情长,而是在一个架空的宏大时代里,两个独立灵魂如何于家国危局中**彼此成就、相互守护。这里有漕运商海的波谲云诡,也有**江北烽烟的铁血沉郁,但我想,最动人的,或许是乱世中那些普通人的信义、风骨与烟火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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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坚实的事业线:以“长江漕运”为脉络,看女主沈清辞如何凭借信义与智慧,在男人的世界里挣出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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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匠心”的承诺:我将尽力让每个角色都活在真实的时间里,有合理的动机,有成长的弧光。期待能与您一起,沉浸这段长江边的史诗。
风雪已至,漕船将发。请随我一同踏入这片江海,看他们如何兑现那句——不负家国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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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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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雪归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