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夜黑寂静的林中,沼泽之上飞来一人,他身形矫健,如拔萝卜带出泥般,将萧沅提了出来。
萧沅被放在石块上坐下,身上泥水还在淅沥地往下淌。
“多谢啊。”劫后余生的她问,“你怎么会在这?”
赵西裴:“看你死了没。”
萧沅拧衣服上的泥水:“那想必没死。”嘚瑟道:“昨日做梦,神仙说我有三条命,看来没错。”
“九条命都不够你折腾。”赵西裴对她在敌人眼皮底下睡觉,还能做梦的不知死活很无言。
说着,他就转身离开;让萧沅自己跟上,但萧沅仅目光往前,身体还粘在石头上。
他回头,她笑道:“我好像脚崴了。”
赵西裴加重伤情:“不是断了?”
柳随风最后抓住那一下,可谓卯足了劲。萧沅抬了下腿,证明:“没断。”又补充:“但疼,走不了。”
赵西裴不理解她为何还笑得出来,他回道:“嗯。我先回,会帮你转萧府,有人来接你。”
“不行!”萧沅忙喊他。若萧府人知晓她半夜来此,落入泥沼,待明日早朝事发,萧平云一定会有所揣测。她怯道:“你走了,万一出来个野狗野狼把我吃了怎么办?”
赵西裴:“你不会怕。它们见你该躲才是。”
“我怕!”萧沅怯极了,示意他看腿,“情况不一样,我现在不能动,若真来了,我只能任人宰割。”
赵西裴:“你想如何?”
萧沅笑眯眯道:“……麻烦秦王殿下,背我一段了。”
夜色里,赵西裴扫她一眼,十分嫌弃:“你想让我背一个……泥人?”
……万幸,还把她当个人。不是泥鳅。
萧沅也知不太好,但总得离开案发现场。
也不知青罗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乱起来,她还要去出主意,万一还要镇场面!
侥幸活了,但等不及了,必须离开。
她恬着脸道:“王爷好人做到底。我想王爷不会介意吧?您征战沙场,或许曾经也是个泥人、血人呢。说起来,我们也是同胞。”
这关系扯得属实远了,但同胞也亲近了啊!
而且,她不知他想要什么,只能从老祖宗的本是同根生扯。
他这个人太聪明了,适当的荒唐、不合情理或许还能起点作用。
“我知王爷不缺财宝,”她也没有地道,“恩情,我记下了。王爷知晓我的事,不揭发反救我,我肯定有用吧?”
不等赵西裴说“还没想到用处”,萧沅又道:“您看我做个杀手也不错?王爷府中都是男子,偶尔也需女子行事的时候吧?”
她每说一句,都在观察他的脸色变化;可他一点不动容,她像一无是处。
萧沅豁出去了:“王爷!您看我长得还行!您要我打入谁的府邸,或者打入后宫?需要出卖色相也成!您带我离开沼泽之地吧!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尽管吩咐。我一定在所不辞!”
当然,萧沅豁出去的义愤在心底,她嘴上是求助姿态。
萧沅眼巴巴望向他。他道:“我记得三日前,有人当着我的面说——杀人的范围会扩大?这样不听话的人,我怎敢用?”
“……”萧沅道,“一人,三日,足以成长。”
赵西裴:“能屈能伸,成长得倒快。”
“嗯。”
萧沅上了他的背,他背后顿时全脏了;萧沅手臂圈住他脖颈,他衣领也脏了。
他皱眉,有些后悔。
萧沅小心翼翼,顿时抱紧!
赵西裴:“脸后仰,别贴我!掉泥。”
萧沅先老实地听话,可泥不听话啊,肯定是往下。
于是,她脸也不仰了,干脆趴背上,泥还不会往他后颈掉。
身下,只有他的脚步声。或踩草地,或跨泥坑。碎木嘎嘣响。
静了会,萧沅再问:“王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赵西裴:“听说新来了个花魁,去凑热闹。你的一场火,影响了本王的雅兴。”
萧沅好奇:“王爷还逛青楼呀?”
赵西裴:“热闹的地方,我都去看看。”
萧沅:“比如呢?”
赵西裴:“酒楼,寺庙,中秋,青楼……”
萧沅趴他背:“酒楼吃饭遇见王爷,宝光寺遇见王爷,中秋也遇见王爷,醉香楼亦是,看来我与王爷十分有缘呐。”
赵西裴:“我不是专门去找你。”
萧沅:“中秋不是?”
赵西裴:“不是。顺带的事。”
萧沅:“可你说有很闹的地方会去看看,你只看到我呀。”
赵西裴:“再油嘴滑舌,把你丢下。”
萧沅闭了嘴,趴他肩膀,头一歪,眼一闭,睡觉了。
萧沅一声不吭,过了会,他回头,却是鼻尖触碰她歪下来的脸颊。沾了些泥,但软软的。
他回正脸,看路:“这也能睡?”
“我累。”
萧沅仍旧闭着眼,有些嗡声,半睡状态。
“随地睡,三条命都不够用。”
“我有九条命。”
“……”
“方才求人可没顶嘴。”
“我可以为王爷办事,但王爷休想管我的人,我的嘴,我的自由。”
“能利用上码头和沼泽,你三文钱没白赚。”
“你这也知道?”
萧沅能用上这一点,那也是因为前几日闯范府,知那络腮胡子监工是为他办事。
于是,她就想着把范府、络腮胡子监工和柳随风一网打尽;码头下游一定有泥沙,尽人事,赌天意了。
目前来看,还不错。柳随风轻功好,她赌柳随风一定会追上她,她借沼泽杀了柳随风;青罗那边处理掉随他出行的四人,再把铁钉清理干净,谁也别想翻出柳随风了。
赵西裴:“我也不想见你那么多事。”
“所以我说,我与王爷有缘。”
他不回应。权当萧沅为让他背,巴结、逢迎、攀附。伶牙俐齿,巧舌如簧,没有真话的一张嘴。
萧沅一边睡,一边往上攀了一下。他斥:“别乱动。”
“不动,我就掉下去了。”
“你不知,你一身泥水又滑又重?你乱动,我衣服就全脏了。”
“洗洗还能要!”
“你不会在流口水吧?”
“没有啊,口水至多混进泥里,不会浸透衣襟。我摸王爷衣服,料子很好,防口水。”
“……”赵西裴耳边嗡嗡作响,道:“闭嘴。”
“我们聊得挺开心呀?”
他不理;萧沅闭嘴,又只听到脚步声了。
走出树林,走过码头下游泥沙路,到青石路上,万家灯火都熄了,街道空无一人。
到了近萧府的外边,萧沅从他背上醒来:“我们不能走正门。”
赵西裴当然知晓她那块寸早不生的歪道。他鄙夷:“你让本王给你爬墙?”
萧沅:“王爷身手,不成问题。我请你喝茶?”
至石榴树的墙外,赵西裴道:“下来。自己爬上去。”
萧沅被迫,单脚着地,她腰带已经崩断,但好在撕了块泥布,能用。
她沉浸地跳了几次,没上去。
每跳一下,腕关节还随着发疼。
她回头,漆黑街巷,赵西裴人无影无踪了。
她泄气地坐在墙下,把左脚轻轻放下。得养一段时间了。
她背靠墙,闭眼。却听见上头有人说话:“上来。”
萧沅往上看,是他。
他察看完院里情况,然后带萧沅进了院子,进了房间。
萧沅:“今夜,多谢王爷相救。”
突然,芸儿兴奋地冲进来:“小姐,你回来了,太好了。你再不回来,我们打算去找你了。”
薛明、钟灵和青罗也紧跟其后。
萧沅看向青罗,青罗静一秒,点头,代表事情完成了。
芸儿没见萧沅的腿有问题,只见是个泥小姐。她道:“我给小姐备水沐浴。”
“好。可能要多备几桶水。”
“放心。”芸儿道,“洗完后,一定又是满身飘香的小姐。”
累了几日,萧沅要沐浴,其余几人也出去了,有事明日说。
待人走远,萧沅跳了几步到里屋珠帘处。闻声有人来,闪得神速的人在此处躲着。
萧沅道:“今夜麻烦秦王了。等会送来热水,王爷先沐浴。你洗完后,我再叫水。”
隔着半卷珠帘,赵西裴挑眉,笑:“你一路贫嘴好话,非要我送你进院、进房,还要看我洗澡,你莫不是倾慕本王?”
“本王要娶的夫人,一定是能同本王闲云野鹤、潇洒人间的女子。你、不合适。萧姑娘还是早日断了念想,切勿执迷。”
萧沅愣住,嘴角僵硬。
“我不喜看你洗澡。”对于他的话,萧沅大惑不解,“王爷大可放心,你虽救了我,但我是不会以身相许的。挟恩图报也绝无可能。”
“恰恰相反,”她生疏了些,礼貌了些:“臣女没有闲云野鹤的心思,臣女只会往至高无上的权利去。”
代表他们不是一路人。
说着,萧沅还稳了稳脚。
“是吗?”他似不信。
珠帘后是一个靠窗的位置,还放着一个青瓷花瓶,他抽出一卷画,打开:“解释解释。”
萧沅霎时明白他的反常之词,那是他的画像。
一个姑娘,在闺房藏男人画像,属实让人误会有怀春的心思。
可她藏了十二幅呢?
这是不明他身份时,萧沅曾派青罗打探消息,青罗带回来的画像,让她识人。
她跳着去一个小柜前,打开,里边塞得满满当当。她抱出一堆画,放桌面,还用一幅撑地,当拐杖。
“臣女惭愧,秦王殿下排在十二位,里边放不下了,迫不得已让您吃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