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一缕缥缈的冷香,不知道邓明秋当初是请了怎样的人来设计,四处的木质包边用了印尼产的黑檀木,衬着深赭红的对称花样的毛呢窗帘显得厚重冷清,楼梯和拐角处的木雕则是泛着棕褐的柚木,不开灯的时候,沉重严肃地立着,平白地叫人想起古时候的皇陵来。外头是凄冷的大雨,雨水铺天盖地地砸下来,带着万钧的力道,好像非要把地面砸出一个坑来。一楼的佣人来来去去地准备晚餐,烘干受潮的衣物和被套,小心地拉着邓明秋那些英国西装的实木衣架。
庭院和山路上的灯仅能看到发亮的白色罩子,像是上世纪西洋女人的过时礼服的珍珠滚边,稀稀拉拉的,也像是那种断了线的不值钱的珠宝项链。玻璃上的水珠因为渐大的雨势汇成一条一条的发光水幕,让邓明秋想起葡萄牙赌场里那些调制得粗制滥造的气泡酒,那些酒大多是泛着桑葚色的,偶尔也有蓝色或者红棕的晶莹但不剔透,盛在简陋的玻璃杯里,刚拿在手里上面还冒着气泡,不消半根烟就成了甜腻的香精味道的糖水。他把自己陷在椅子里,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他有低头久了就要晕眩的老毛病,他大约是在心里盘算着贺通的一个风险对冲方案,或者是什么也没在想,他半闭着眼睛,手上夹着雪茄,慢吞吞地燃烧着。
台北的那些名流,即便是没有由头也要办个聚会的,坐下来品酒打牌,不然就是打一场高球。或者是有闲,或者是维系关系,也或者是若有若无的非要一较高下的攀比心,当然后者多是小姐太太。今年这样多雨的天气,再加上几天就要轮上一回的台风,估计全台北都不会有人有什么聚会的闲情逸致。
金融行业的萧条也不让人踏实,容业城连夜开了几场新闻发布会,表示当局愿意购买大量外汇稳定新台币价格。
“容先生,”邓明秋拿起电话,“我知道了,”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大雨,“去坪山谈吧,立桐还在狮城……这样大的雨,飞机一定延误。”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出去几步发现手上的烟不是他习惯的铝管香烟,又折回来换了一盒拿在手里。
林关正关了二楼的房门,邓明秋抬手敲了敲,没人来应他,他轻声地问叶姐:“林先生在里面吗?”
“林先生回来了就没见再出去,应该是睡下了。”
邓明秋点点头:“我还有公事,等关正起来,记得提醒他吃点东西。”他好像又极不放心似的,顿了顿还是打开门,低声说:“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个睡相。”替林关正摘下眼镜又掩了被角才下楼去。
林关正是见过邓明秋怎样对待江美迪和何凤鸾的,那是一种专属于上流社会的**方式,邓明秋总是很绅士——他比她们自己想的还要周到,邓明秋挂着柔和的笑意,一边开着文雅的玩笑。当然江美迪这样的女人,哄人的本事也是一流,几句恰到好处的调笑邓明秋也听得开怀,再加上邓明秋出手从来都阔绰,林关正想起来,邓明秋沾了口红的衬衫领口,就算不是江美迪,也还有陈静美,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林关正一边谴责着自己心里的计较一边睡过去,睡得也极不踏实。
大凡是有名气的剧作家,写了越多的喜剧生活就越是难如意,凡人的生活如果也算一出剧作的话,大多是荒诞无聊又冗长的悲剧,非得要台下的观众背地里骂作家的烂作品,但是也总有那么一小部分的剧作是跌宕起伏的,邓明秋算是一个,林关正认为。邓明秋的往事如果写成剧本,拍成电影上映在大银幕上一定是最叫座的一部。漆黑冷寂的曼哈顿的夜,惠灵顿明媚的晨光错过的残垣,还有后来的台北的横山大宅,东京湾的游艇还有欧洲和东海岸的庄园。林关正想,整个台北,甚至整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他是懂邓明秋的,他大概知道一点邓明秋心里的苦,却也不全懂,总是模模糊糊的明白个大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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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