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流，江南雨 第14章 孤注

“神州”基地外围的山区，杀机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第六小组被困在几块巨大的岩石后，实弹击打在石壁上，迸溅出刺目的火星和石屑，压得五人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子弹的呼啸，都像是在为扩音设备里那循环播放的、冰冷的最后通牒添加注脚。

“……之江，自己走出来，我们可以考虑放过你的同伴。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黔徒劳地敲打着通讯设备，屏幕上只剩下刺眼的红色断连标识。皖和赣紧靠着岩石，呼吸粗重，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紧张，但握着训练枪的手却没有丝毫颤抖。苏半蹲在掩体边缘，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快速扫视着外界，寻找着哪怕一丝反击或突围的可能。他脑中飞速构划着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由他作为主攻，强行吸引大部分火力，为其他人创造向侧翼薄弱点突围的机会。这几乎是自杀，但他别无选择。

浙背靠着冰冷的岩石，闭上了眼睛。同伴们粗重的喘息、子弹撞击岩石的轰鸣、那冰冷的通牒声……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却仿佛在她心中形成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她能感受到苏身上那股即将爆发的、近乎悲壮的战意。她太了解他了，这个看似冷硬的男人，在保护同伴时从不吝于牺牲自己。她也能感受到皖和赣那未经太多生死淬炼、却依旧强撑着的勇气，以及黔在技术手段失效后的无助。

是因为她。

这一切危险的源头，这张早已布下的死亡之网，都是冲着她——“之江”而来。

淮因她而死（至少在她和佛罗里达的认知中是如此），如今，难道还要让苏，让皖，让这些她想要守护的新同伴，也步上淮的后尘吗？

过去三年，她以为“浙”这个新的身份和环境是一道屏障，可以隔绝“之江”的过去。她努力学习，拼命训练，想要在这里扎根，找到新的归属和意义。她甚至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接受苏那笨拙却真诚的靠近，重新学习“信任”这两个字怎么写。

但“暗河”的阴影从未远离。佛罗里达的恨意是真实的，美利坚的“游戏”是危险的，而这支动用实弹、手段狠辣的清剿小队，更是直接将血淋淋的现实拍在了她的脸上。

逃避，结束了。

妥协，换不来生机。

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仁慈”或者苏的牺牲上，更是最愚蠢的幻想。

唯一的生路，或者说，能让苏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由她来直面这一切。由“之江”，来终结这场因“之江”而起的追杀！

这个决定像一块巨大的寒冰，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恐惧和杂念，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平静。她缓缓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波澜归于沉寂，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决然。

就在苏深吸一口气，肌肉绷紧，即将执行他那自杀式突击计划的刹那——

浙动了。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力度。她不是去拉苏，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他向掩体更深处推去！同时，她的身体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猎豹，毫不犹豫地、彻底地离开了岩石的掩护，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无数枪口的锁定之下！

“浙！！”苏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推得一个踉跄，惊愕回头，看到的却是她决然挺立的背影。他嘶吼着想要冲出去，旁边的皖却仿佛早已料到，用比他更快的速度，合身扑上，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姐！不要！”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浙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近乎悲壮的光晕。她高举双手，身姿挺拔如松，清朗的声音穿透枪声的余韵，清晰地回荡在山谷之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犹豫的、最终的平静：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之江在此。”

“按你们说的，我出来。放他们走。”

山林间一片死寂，连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所有枪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扩音器里的声音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确认，随即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响起：“很好。识时务。现在，慢慢走过来，别耍花样。”

浙没有立刻动。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目光越过依旧在挣扎低吼的苏，越过泪流满面死死抱着苏的皖，越过紧咬嘴唇、眼神通红的赣和黔。她的目光在每一张脸上都停留了一瞬，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最后，她的视线与苏那双几乎要喷出火、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撕心裂肺般痛楚的眼睛对上。她对他，极轻、却极其清晰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后悔，只有无尽的温柔、歉意，以及一种……将未来托付给他的、沉甸甸的信任。

然后，她决绝地转过身，不再回头。一步一步，踏着满地的落叶与尘土，坚定地、从容地，走向前方未知的、几乎注定是深渊的命运。她的背影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却仿佛撑起了一片天空，将所有的危险与黑暗，都吸引向了自己。

苏的挣扎停止了，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拳头因极度用力而指甲深陷入掌心，渗出血迹。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她用自己的牺牲，为他们换取了生机，也将他所有的计划和力量，都碾碎成了无力与绝望。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活着的目的，只剩下一个——

找到她！摧毁所有伤害她的人！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浙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山林的阴影处，如同被一张无形的巨口吞噬。

枪声没有再响起。对方信守了“承诺”，或者说，他们的首要目标已经达成。

然而，这片刚刚经历过对峙与牺牲的山林，却陷入了一种比枪声更令人窒息的死寂。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更加凶险的博弈，随着浙的这一步，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