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只吸血鬼当弟子 第38章 薇尔妲（番外）

原野上，一辆马车正沿着颠簸的土路疾驰。

那两匹拉车的骏马身形高大健硕，通体毛发漆黑如夜，不含一丝杂色。它们四蹄踏地时，隐约有暗色的流光闪烁——这是一种颇为罕见的异兽，以耐力和速度著称，日行千里只是等闲。

它们所拉的车厢也非同一般，整体由金属与红木混合打造，表面铭刻着细密的符文。使得车厢即便在外界如此高速的颠簸行进下，也依然保持着平稳，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晃动。

车厢内，光线柔和。

一名留着栗色波浪长发的少女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她肌肤雪白，睫毛浓密修长，呼吸均匀，仿佛已沉沉睡去。

这正是赶往协会总部的薇尔妲。

在她对面，坐着两名身着协会制袍的人员，神情肃穆，一路无话，只是尽职地守护着。

马车驶过一片略显贫瘠的丘陵地带，前方不远处，一个不大的村庄映入眼帘。低矮的房屋簇拥着一条穿过村庄的土路，看上去本该是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傍晚时分。

然而，随着马车逐渐接近，一名协会成员微微蹙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目光锐利地扫过村庄。

太安静了。

不仅没有炊烟，没有孩童的嬉闹声，没有农人归家的身影，甚至连一声犬吠、一声鸡鸣都听不到。村庄死寂得如同一幅被抽走了所有声音的画卷，只有风吹过破旧窗棂发出的轻微呜咽声，反而更添诡异。

晾衣绳上空空荡荡，几件未收的粗布衣服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土。一辆手推车翻倒在路中央，里面的干草洒了一地，也无人收拾。

“不对劲……”那名协会成员低声自语，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魔法媒介上。

就在这时，薇尔妲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淡漠的眸子里映不出情绪。她没有看向窗外，只是微微侧头，仿佛在感知空气中那无形的不祥。

“停车。”

马车缓缓停在了村口，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片死寂的压迫感，两匹骏马不安地刨动着蹄子。

薇尔妲率先推开车门，轻盈地跳下车。那两名协会成员紧随其后。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空无感。

房屋的门窗大多敞开着，仿佛主人只是临时出门，但那份过度的安静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没有血迹，没有破损，没有任何打斗或挣扎的痕迹。

然而，在街道上、院落里，甚至门槛边，散落着不少衣物——男人的粗布外套、女人的围裙、孩童的小衫……它们就那样软塌塌地堆在地上，无声诉说着不祥。

这景象比血腥场面更令人毛骨悚然。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年轻些的成员声音有些干涩，眼前的情景超出了他的认知。

年长的成员面色凝重，魔力在周身微微流转，“小心，情况不对。”

就在他们检查到一处房屋拐角时，阴影猛地晃动，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迎面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形矫健的男人，浑身**，肌肉线条完美得如同雕塑。他的面容俊美，但额头上方，两只漆黑的尖角悍然刺出，打破了那份虚假的美感。

“魔族！”

两名协会成员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后跃，瞬间与那男子拉开了数米距离。魔力光芒在他们手中亮起，进入了临战姿态。

然而，薇尔妲却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她只是微微仰起头，平静地看着眼前高大俊美的男人。

男人也低下头对上她的视线，双方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片刻的沉默后，男人缓缓抬起一只手，朝着薇尔妲纤细的肩膀伸去，他的动作看起来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薇尔妲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斥力猛地爆发，令他向后踉跄了几步。他脸上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非人的冷漠。

薇尔妲的目光甚至没有丝毫波动，她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平淡地开口：

“你们先回马车，我很快就好。”

年轻的成员下意识地迈出半步，似乎想上前帮忙，却被年长的成员一把抓住了手臂。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两人不再犹豫，立刻转身，迅速退向来时的方向。

“前辈！薇尔妲小姐一个人没问题吗？”

“相信她的判断，我们在场，反而会让她束手束脚。”

“前辈，你之前……见过魔族？”年轻成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几年前在一次边境任务中见过一次。”年长的成员语气沉重，“也是类似这样……整个村子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年轻成员又瞥了一眼路边的一件孩童衣衫，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村子里的人难道都……”

“嗯，被转化为魔力，吸收掉了。这是魔族进食的手段，也是最令人……憎恶的地方。”

年轻成员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向薇尔妲那单薄的身影。他喃喃道：“薇尔妲小姐……真的没问题吗？她看起来……和我妹妹差不多大，还是个孩子……”

年长的成员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放心吧。她可是阿斯法长老最出色的弟子——S级的‘火之魔女’啊。”

那魔族男子似乎完全不在意眼前的少女是何人，也不在意刚才那下阻挡，只是遵循着某种本能或**，再次向薇尔妲伸出了手臂。

薇尔妲轻盈地跳开，那双原本淡漠如古井的眸子，骤然亮起，仿佛有两簇深邃的火焰在她瞳孔点燃。

与此同时，以她为中心，周遭空气的温度开始急剧攀升，田野间的干燥草叶一瞬间被点燃、成灰，然后飘散。

空气中看不见的火元素魔力，以前所未有的活性疯狂雀跃、碰撞。

下一秒，数股炽红色的火焰凭空而生！它们在诞生的瞬间便如同灵蛇般，骤然拧结成粗壮而凝实的锁链，带着令人窒息的高温，精准地缠绕而上！

“咔嚓…嗤——”

火焰锁链轻而易举地缚住了男子的脖颈、手腕和脚踝，炽热的火焰瞬间灼烧着他的皮肤，发出令人牙酸的焦糊声。而男子的皮肤也如同被灼烧的陶瓷般，迅速龟裂，绽开一道道裂痕。

裂痕之下，显露出的并非血肉骨骼，而是一种纯粹的……黝黑。那黑色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看不出任何材质或肌理，只是无边无际的暗沉。

强大的力量勒得他肢体扭曲，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凭借着一股蛮荒般的本能，开始挣扎。

“还没学会说话吗？也没穿衣服，是刚诞生吧。为什么会在这里。”薇尔妲开口。

男子对她的问话毫无反应，挣扎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停顿，空洞的眼神直视前方，仿佛薇尔妲施加在他身上的苦痛都不存在。

“连灵智也没开吧。”薇尔妲像是自语，又像是做出了判断。

她抬起手，纤细的食指凌空一点。

一道极度凝练的火线骤然射出，瞬间贯穿了男子的肩胛。伤口处同样没有血液流出，只有那一片令人不安的黝黑，仿佛他的内部完全是由另一种无法理解的物质构成。

“魔血自然也没有吗。”

男子依旧毫无反应，只是挣扎的力度因身体的损伤而略微减弱了些许。

薇尔妲眼中那两簇火焰微微跳动了一下，似乎失去了最后一点兴趣，她心念微动。

缠绕在男子身上的火焰锁链猛然爆发出更耀眼的光芒，收缩勒紧！

“咔嚓——”

一声清晰的脆响。

男子的脖颈被硬生生勒断，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被锁链缠绕支撑着才没有立刻掉落。挣扎彻底停止了。

薇尔妲手指轻挥，火焰锁链如同出现时一般骤然消散，化作点点火星湮灭在空气中。失去了支撑，男子的头颅终于滚落在地，身躯也沉重地倒下。

随后，那具失去生机的躯体和头颅，开始如同风化的沙雕般，自上而下地迅速消散，丝丝缕缕，升腾而起，最终彻底融入了周围的天地之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田野重归寂静，只有大片焦黑的土地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灼热，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当薇尔妲风尘仆仆地赶回协会总部时，已是第七天的深夜。

蕾吉娜在医疗塔门口等候多时，没有寒暄，只是沉默地领着她，穿过寂静的廊道。光洁空旷的走廊上，只能听到两人轻而沉的脚步声。在一扇厚重的白橡木门前，蕾吉娜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看着薇尔妲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嘴唇动了动，“你姐姐的情况……你要有心理准备。”

薇尔妲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垂下，似乎遮住了眼底的波澜，“……嗯。”

蕾吉娜侧身让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好好聊聊。”

薇尔妲伸出手，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房间光线柔和，靠窗的床上，一个瘦削的女人正倚坐着。她曾经阳光活力的面庞如今憔悴不堪，头发也早已掉光。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半边脸颊乃至向下蔓延到睡衣领口下的肌肤，都呈现出一种玻璃般的黝黑质感，一只眼睛被这诡异的物质彻底封死，无法睁开。裸露在被子外的双手，也同样是一片毫无生气的漆黑。

听见开门声，她艰难地转过头。那完好的半边脸上，嘴角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

“欢迎回来……小妲。”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薇尔妲在门口顿了顿，才慢慢走过去。她的目光落在姐姐漆黑的手上，低声唤道：“姐姐。”

“过来，小妲。”薇尔莉特轻声说，努力想抬起手。

薇尔妲顺从地走到床边坐下。薇尔莉特用那双已失去触感的掌心，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包裹住妹妹白皙的小手。

“路上……顺利吗？”

“顺利。”薇尔妲回答，视线落在姐姐那半张完好的脸上，“遇到了一个刚诞生的魔族，处理掉了。”

“是吗……没受伤就好。”薇尔莉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握紧妹妹的手，却使不上力，“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天空……还蓝吗？”

“蓝。”薇尔妲说，“回来时，路过一片丘陵，草开始枯了，风很大。”

“这样啊……秋天了。”

薇尔莉特喃喃道，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薇尔妲有些凌乱的栗发上，“小妲……头发又乱了。姐姐……想再给你梳一次头，好不好？”

薇尔妲点了点头。她手腕轻轻一翻，一把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的旧木梳子出现在她掌心。

薇尔莉特努力想抬起手，却显得十分吃力。薇尔妲默默地将梳子放入她漆黑的手中，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她，微微低下头。

薇尔莉特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轻柔地，用那把旧梳子，一下一下，梳理着妹妹柔软卷曲的头发。动作小心翼翼。

“以前，你这头发……就最容易打结……”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怎么梳……都梳不好……你也不喊疼……”

梳齿划过发丝，带来细微的簌簌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放下手，声音几不可闻：“……好了。”

薇尔妲转过身来。

薇尔莉特凝望着她，梳整后的妹妹看起来精神了些。看着看着，她脸上那强撑着的、温柔的微笑终于一点点碎裂开来。

她忽然伸出双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抱住了薇尔妲，整张脸埋进妹妹的肩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小妲……我……我不想死……”她的声音被泪水浸透，“我不想死……姐姐……还想……还想看着你……”

薇尔妲的身体僵硬了片刻。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也坐到床上，挨着姐姐瘦削的身体。她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姐姐颤抖的脊背，动作有些生涩。

薇尔莉特将全身的重量靠向妹妹，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无声的颤抖和偶尔的哽咽。

两姐妹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在寂静的房间里，听着彼此细微的呼吸声。时间仿佛变得粘稠缓慢，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洒在她们身上。

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薇尔莉特声音再次响起，仿佛梦呓：“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想起……你刚生下来的时候……”

薇尔妲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也是秋天……那么小一点，安安静静的，都不哭……”薇尔莉特的声音缥缈，“接生婆婆拍了你好几下，你才哼了一声……爸妈当时都以为……”

她喘了口气，继续轻声说着，“后来你长大了点，也是那样，不哭不闹，也不爱笑。他们……他们都不喜欢你，觉得你……没有生气。”

薇尔妲感觉到靠在自己身上的姐姐，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只有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薇尔莉特的声音更轻了，几乎要听不见，“我的小妲，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记得有一次，爸又输了钱回来，看见你坐在角落里发呆，他就冲你发火，说看着你就‘恶心’……还动手打了你。”

薇尔妲的目光低垂，看着姐姐漆黑的手搁在自己腿上。

“你那时候……就那么看着他，不哭也不躲……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扑上去了，跟他打了起来……”

薇尔莉特自嘲般轻笑了一下，“其实根本没打赢，被他推开摔得好疼……”

“嗯……”

这晚，薇尔莉特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但薇尔妲都已经记不得了。她不知该说点什么，只是紧紧握着姐姐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她，不让她走。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薇尔莉特才又开口：“小妲，今晚……就睡这。好吗？”

“好。”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薇尔莉特微弱却平稳了些的呼吸声。她就那样靠着妹妹，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丝安宁。

……

几天后，薇尔莉特的葬礼上。天气阴霾，冷风萧瑟。

薇尔妲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从头到尾，她都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安静得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

身后的人群中，隐约有低语传来。

“那就是她妹妹？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啊。”

“听说从小就那样，感情淡漠得很……”

“唉，薇尔莉特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有个这么……生性凉薄的妹妹。”

“小声点……”

那些窃窃私语如同风一样，吹过她的耳畔，又散去。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棺木被缓缓放入土中，眼神空洞。

葬礼结束后，人们陆续离去。薇尔妲依旧站在原地，望着那块新立起的石碑，仿佛定格在了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温暖的斗篷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阿斯法长老走到她身边，苍老的手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老师。”薇尔妲没有回头，声音干涩，“为什么……我不会哭？”

阿斯法长老沉默了一下，温和地问道：“你难过吗？”

薇尔妲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在身前的双手，“我不知道。但是……胸口像被开了个洞。”

阿斯法长老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身，让自己能看清她的脸。

就在这时。一滴晶莹的泪珠，静默地从薇尔妲那空洞的眼眶中滑落，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滚下，砸落在黑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诶？”薇尔妲似乎被脸颊上的触感惊动，茫然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了那抹湿意。她看着自己指尖的水痕，眼中充满了困惑。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汹涌而出。

她依旧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坠落。

阿斯法长老伸出手，用拇指温柔地、一遍遍为她拭去不断涌出的泪水，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他低声安慰着。

薇尔妲终于在他怀里，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了家的孩子，失声痛哭起来。压抑了十几年的情感，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秋风掠过墓园，带起阵阵凉意，却吹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