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秦朔当机立断,不再耽搁。
他迅速在囚室内布下一个简单的隔绝气息和痕迹的法阵,暂时掩盖住阿吉的尸体和血腥味,防止打草惊蛇。
然后,他一把拉住江翠花的手腕,疾步冲出囚室,反手将门恢复原状。
重新回到那条阴暗的地下通道,秦朔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流芳阁结构复杂,明暗通道交错,宾客、姑娘、仆役、乐师、甚至一些‘特殊’的客人,鱼龙混杂。要找一个可能伪装过的鲛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鲛人天生亲水,纵使伪装,其周身也会有极细微的水灵之气萦绕不散,尤其是在动用力量杀人之后,短时间内更难完全收敛。”江翠花冷静地分析,目光锐利地扫过通道两侧可能存在的暗门或通风口,“而且,阿吉伤口处的鲛人血还很新鲜,说明接触时间很近,凶手一定还在这里。”
“只是阁内人员繁杂,要如何找起?”江翠花快速扫视四周,仿佛目光能穿透墙壁,扫视整个流芳阁,“鲛人天生灵体,纵使极力压制,其灵力波动与凡人迥异,寻常的伪装很难完全掩盖。”
秦朔点头,思路清晰地分析:“流芳阁的杂役小厮,几乎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行动做派、气息脉络都与修士不同。一个身怀灵力、尤其是独特水灵之力的鲛人,若伪装成他们,就如同黑夜中的萤火,反而容易暴露。”
“不错。”江翠花接着补充道,“所以,它最有可能伪装成的,是本身就需要一定修为或特殊气质才能胜任的身份,混迹其中,才不会显得突兀。”
两人目光交汇,几乎同时吐出几个关键人物:
“宾客。”
“乐师。”
“姑娘。”
秦朔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他压低了声音,对江翠花道:“你说得不错,姑娘们和乐师都在阁内监控之下,有名册可查,行动范围相对固定,以我的身份暗中排查,虽需谨慎,但并非难事。可宾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前厅,语气带着明显的凝重:“能来流芳阁销金的宾客,非富即贵,不少是神都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身份敏感,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确凿证据,根本无法贸然探查,更别说动手验明正身了。一旦处理不当,不仅打草惊蛇,更会为惹来更大的麻烦。”
这确实是现实难题。流芳阁作为消息集散地,其宾客网络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背后是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
即便是墨家仙师,也不能毫无顾忌地触碰这些暗线。
江翠花听罢,眼中却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反而闪过一丝了然。
她沉吟片刻,道:“仙师所虑极是。硬闯查验自是下下之策。不过,我有一门家传的观气之术,无需近身接触,亦无需对方运转灵力,只要让我在一定距离内看到其人,便能窥其气息本源,分辨灵力属性。”
江翠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只要让我找到一个能纵观全局,看到楼内所有人的位置即可。”
“观气之术?”秦朔眸光一凝,这等秘术极为罕见,对施术者要求极高,绝非寻常修士所能掌握。
江翠花还真是深不可测啊……
但此刻,追查凶手要紧,他压下心中疑虑,迅速思索起来。
流芳阁结构复杂,楼层众多,要找一个能同时观察到前厅宾客区、乐师演奏台、以及部分姑娘们活动区域的制高点,并非易事。
秦朔的目光扫过喧嚣的中心,最终定格在那座灯火最盛、被众人目光环绕的莲花状舞台。
流萤正在其上翩然起舞,水袖翻飞,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秦朔挑了挑眉,指了指莲花台说:“你要的,能看到全场的位置。”
......
江翠花指了指正盛装打扮在台上跳舞的流萤,又指了指一身素衣半点颜色都没有的自己,无语的问:“你认真的吗?”
秦朔却上下打量了一下江翠花,点了点头说:“会跳舞吗?”
“不会。”
“弹琴呢?”
“也不会。”
“唱曲呢?”
江翠花迎着他询问的目光,非常诚恳地摇了摇头,眼神清澈见底,没有半分勉强或羞赧:“仙师见谅,乡野粗人,不曾学过那些风雅技艺。跳舞、弹琴、唱曲,一概不会。”
秦朔被她这理直气壮的“不会”噎得一时语塞,几乎要气笑了。他揉了揉眉心,压下心头那股无力感:“我的江姑娘,你这是要去砸流芳阁的场子,还是要去当靶子?什么都不会,你上去干站着吗?”
秦朔的疑问合情合理。
江翠花却似早有准备,她不知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的帕子,顿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弯了弯眼睛,才将帕子轻轻系于脑后,遮住了鼻梁以下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
“不会跳舞,也无妨。”她声音透过面纱,显得有些朦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我只需一把剑便可。”
“你要舞剑?”秦朔一怔,那是天下修士入门时皆要习练的兵器,毫无观赏性可言,“这……未免太过寻常了吧?”
江翠花摊了摊手说:“寻常也没法子,我只会这个。你到底还要不要查鲛人了?”
“好!”他不再犹豫,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宝剑递了过去,“我的秋水剑借你。”
江翠花道了声谢,伸手接过。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剑鞘瞬间,心中便是一动。
江翠花压下心中的波澜,她随手挽了个剑花,动作流畅自然,秋水剑在她手中,竟无半分滞涩,仿佛本就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
“好剑。”她由衷赞道,声音透过面纱,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双露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多谢仙师借剑。”
秦朔看着她执剑的姿态,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这秋水剑是他的本命剑,颇具灵性,并非什么人都能驾驭得如此轻松自如。
秦朔淡淡应道:“剑是死物,关键在用剑之人。时辰差不多了,准备登台吧。”
江翠花微微颔首,手持秋水,缓步向那灯火辉煌的舞台走去。
素衣,面纱,宝剑,组合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江翠花缓步上台,站定后她也并未立刻起势,只是静静站着,仿佛在凝聚某种力量。
乐声一起,江翠花便身形一转,腕抖剑鸣,一套人人皆会的青莲剑诀就此展开。
这剑诀传自剑仙李长风,坊间武夫多少都能比划两招,本是寻常。
可同样的起手式“青莲初绽”,在她使来,少了几分杀伐之气,多了几分轻盈灵动,剑尖颤处,恍若真有莲花瓣瓣绽放,于月色下摇曳生姿。
她的剑势不疾不徐,衣袂随步法飘飞,人与剑仿佛融为一体。
寻常弟子追求的是剑招的凌厉与速度,而在她手中,剑意却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之美。剑光缭绕其身,竟似一道清冷月华织成的光茧,将她笼罩其中。
秦朔本是抱臂旁观,带着些许审视之意。
然而看着看着,他不知不觉已放下了手臂,呼吸也放缓了。
他见过的精妙剑法不知凡几,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一套基础剑诀竟能如此……动人心魄。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翩若惊鸿的身影,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都已褪去,眼中只剩下那舞剑的少女,和她剑尖划出的、清冷而绝美的弧光。
台下原本窃窃私语的宾客们也渐渐安静下来,被这返璞归真的剑意所吸引,甚至有人不自觉地将杯中酒放下,凝神观看。
而江翠花,就在这看似全心投入的剑舞中,她的观气之术已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铺开。
借着剑招的转身,她的目光从容不迫地扫过全场。
剑势将尽,最后一式剑招缓缓收势,江翠花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二楼西北角,一位始终低头把玩酒杯的华服公子身上,那一闪而逝的、与周遭热烈气氛格格不入的深海阴寒之气!
找到了!
面纱之下,江翠花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剑舞已毕,她静立台心,仿佛沉浸在意犹未尽的剑意之中。
台下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阵阵由衷的喝彩声,与先前的敷衍截然不同。
江翠花正欲收剑示意,借机最后扫视一圈锁定那鲛人气息的方位,忽听得楼下雅座中,传来一声洪亮而带着几分激动的大喝:“好!妙哉!此剑舞深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真意!当浮一大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青衫文士激动地站起身来,手中酒杯尚举在半空,面色因酒意和兴奋而泛红。
此人是神都颇有名气的才子,姓柳,以诗酒风流著称。
柳才子不顾周遭目光,目光灼灼地盯着台上手持秋水剑、面纱遮面的江翠花,朗声道:“在下观姑娘剑舞,心有所感,偶得拙诗一首,愿献与姑娘,以助雅兴!”
不等众人反应,他便即兴吟诵起来,声音抑扬顿挫。
“月泻清辉作玉台,青莲剑舞影徘徊。
剑尖挑碎寒星斗,步下生起玉莲风。
不是人间杀伐气,却带云外缥缈踪。
惊鸿一瞥凝霜雪,疑是谪仙入世来。”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和掌声。
......
“多谢先生赠诗,愧不敢当。”江翠花开口,声音透过面纱,清冷而平静,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小女子仅以粗浅剑技,当不起如此盛赞。”
她的话语谦逊得体,人也准备随时退场。
然而,柳才子正在兴头上,岂肯轻易放过?
他大笑道:“姑娘过谦了!当得起,绝对当得起!不知姑娘可否摘下面纱,让我等一睹芳容,也好让这首拙诗,能配上其主啊?”
此言一出,不少好事者也纷纷起哄:“是啊姑娘,摘下面纱吧!”
“让我们看看是何等佳人,能舞出如此剑意!”
.......
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摘下面纱?这绝对不行!江翠花眼神微冷。
江翠花不慌不忙,将秋水剑挽至身后,对着台下众人再次敛衽一礼,声音依旧平稳:“容颜皮囊,不过虚幻。剑意相通,方是知音。多谢诸位厚爱,小女子告退。”
说罢,她不再给众人起哄的机会,转身,步履从容而坚定地走向后台方向,留下一道清冷绝然的背影。
柳才子怔了怔,随即抚掌赞叹:“好个剑意相通,方是知音!此女不凡,不凡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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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