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我是被窗外一种持续的轰鸣声吵醒的。头痛欲裂,嗓子干得冒烟,我非常清楚啤酒宿醉的典型症状。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微弱的光。身边的张子枫呼吸均匀绵长,一只手臂还搭在我腰间,睡得正沉。
那轰鸣声又来了,像是远雷,我轻轻挪开她的手臂,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披了件衣服,赤脚踩在地板上,感到一阵凉意。走到窗边,我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瞬间被外面的景象攫住了。
下雪了。不是那种温柔静谧的雪花,而是几乎呈水平方向抽打的雪粒,密集得看不清远处的建筑物轮廓。
更令人心惊的是,漆黑的夜空中,不时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短暂地照亮混沌的天地,紧随其后的便是滚雷的轰鸣
冬雷震震,伴随着暴雪,这是一种罕见而颇具压迫感的自然景象。
我总是对极端天气极其的迷恋。
我怔怔地看着,睡意全无。屋外是狂躁的自然景象,屋内却温暖安静,有着身边人安稳的呼吸。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人心生恍惚。
我索性轻轻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在飘窗上坐了下来,抱着膝盖,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静静地看着外面这场罕见的雷雪。
雪花疯狂地拍打着玻璃,发出细密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毛毯披到了我肩上。
我回过头,看到张子枫不知何时也醒了,她只穿了单薄的睡衣,站在我身后,睡眼惺忪,头发有些凌乱。
“吵醒你了?”我轻声问,声音因为宿醉有些沙哑。
她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挨着我坐下,也看向窗外。我们并肩坐在飘窗上,裹着同一条毛毯,像两个偷偷观察世界的孩子。
“真少见,冬天打雷。”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嗯。”我应了一声,往她身边靠了靠,汲取温暖。
她忽然伸手,将窗户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瞬间,冰冷刺骨的空气裹挟着雪沫涌了进来,我冻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就往她怀里钻。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得逞似的,立刻把窗户关严实了,然后伸手将我连同毛毯一起紧紧裹住。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过来,驱散了那片刻的寒冷。
“冷死了。”我抱怨着,脸埋在她颈窝,嗅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木质香。
“活该,谁让你坐这儿。”她嘴上说着,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
我们重新安静下来,看着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雪。在这种极致的动荡背景下,室内的安宁显得愈发珍贵。
酒精的作用还未完全消退,大脑皮层异常活跃,许多埋藏已久的思绪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张子枫。”我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
“嗯?”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有点……耿耿于怀。”我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她没催促,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说道:“就是……刚开始做工作室那会儿,为了证明自己,我拼了命地想往上爬。可是……很多时候,绕来绕去,好像最后还是得借你的光,用你的名字……才能敲开一些门。”
我说得很慢,带着点自嘲和委屈:“那时候,我特别矛盾。一边讨厌这种关联,一边又……不得不利用它。感觉自己挺没用的,也挺……那什么的。”
说完这些话,我心里有些忐忑。这其实是我心底一个不太愿意触碰的角落,关于自尊和现实之间的挣扎。
张子枫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雪光映照下,她的侧脸线条清晰而平静。她并没有立刻安慰我,或者否定我的感受,这让我反而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林晚秋,你觉得,‘张子枫’这个名字,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它是一个名字,一个资源,也是一件工具。”她继续说着,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物,“很多人想用它,用它换取利益,这很正常。”
她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我:“区别在于,怎么用,以及,谁在用。”
“你用它,是为了站稳脚跟,是为了让你的作品,你的能力被人看到。你不是在消费它,你是在借助它,搭建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平台。”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毛毯的边缘:“这没什么可耻的。反而说明你聪明,懂得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条件,去实现自己的目标。这世上的路从来都不好走,有人铺路是幸运,但更重要的是,走在路上的人,有没有能力把这条路变成自己的。”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巧巧地打开了我心里那个打了死结的盒子。我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我一直纠结于“借助”本身,觉得这是种妥协,是能力不足的证明。
她却告诉我,这是一种智慧,是生存和成长的策略。
“你不怪我吗?不和你联系了,却还用你的资源?”我不由得问。
她一时没有说话,唇角却轻轻勾起:
“我的荣幸。”
“而且,”她的语气带上了点戏谑,“你以为,光靠‘张子枫’三个字,就能让那些客户和合作方买账吗?他们不傻。如果你的方案不够好,你的执行能力不够强,就算我是天王老子,也没用。最终能留住人的,永远是你自己的东西。”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笃定:“林晚秋,你比你想象中更有能耐。你只是……太要强,有时候,不太懂得借势也是一种能力。”
她最后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你呀,就是太轴。不过…倒也挺会见风使舵的。”
我心里那块堵了许久的石头,仿佛瞬间被移开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伴随着巨大的释然席卷全身。
原来,在她眼里,我的那些“利用”,并非不堪,反而是一种被认可的聪慧。
我抬起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在雪光映照下,她的皮肤比之前更透亮。
一种巨大的幸福和感动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凑过去,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你说得对。”我看着她,眼睛弯成了月牙,带着小得意,一字一顿地说:“我呀,最擅长的就是,见、枫、使、舵!”
我把“风”字,故意换成了她的“枫”。将这个字咬的很重。
张子枫明显愣住了,随即,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她伸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语气是十足的宠溺:“……贫死你算了。”
我们都笑了起来,笑声在凌晨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清晰,就连窗外的风雪雷声似乎也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天快亮时,雪渐渐小了,雷声也早已远去。我们相拥着,在飘窗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是被一缕阳光吵醒的,它正好投在了我闭着的眼睛上。
此时阳光已经透过云层,洒在银装素裹的世界上。
暴风雪过后,是前所未有的洁净与宁静。
我和张子枫的故事,就像这场夜里的风雪,有过混沌,但最终,总会迎来阳光万里。
而我们将携手,继续走下去,在属于我们的轨道上,平稳地,幸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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