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只觉魂魄在暗潮里浮荡,不知何来,不知何往。
额角突突地跳,痛得像是要裂开,耳畔却有泣音,一声声唤着“是我的错”,缠得紧。
苏锦绣混沌着皱了眉,耳边哭声渐远,不多时,又觉额上有丝帕轻柔拂过,凉意沁人。
费力掀开眼,先看到的是绣着碧荷的帐顶,麻布间落着点经年的尘。
转头又瞧见一位蓝衣温婉女子,如春日里初绽的柔花,正关切凝视自己。
“巧娘?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
苏锦绣勉力眯了眯眼,借着昏昏晨光细细辨认,才看清床前人原是兰涉湘。
想开口,却只发出细碎气音,体内像是有团烈火要将她焚烧殆尽,可肌肤却又透着刺骨的冷,连牙齿都忍不住轻轻打颤。
兰涉湘见她这副难受模样,慌忙转身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将她扶着坐起,一勺一勺喂水送药。待这些入腹片刻,苏锦绣也终于缓过些气。
“巧娘,你阿弟天还黑着就寻到我,说你发了高热,托我先守着你,他自己奔去药铺抓药了。”
兰涉湘一边替她掖了掖被角,一边轻声说道。
苏锦绣听着,心里五味杂陈,这好心她实在领得别扭,毕竟她这副支离的模样,是因闻时钦做了恶事、折了书页才来的。
但是这点怨转瞬就散了,说到底,他还是为自己才行了险事。
苏锦绣意识渐沉,又昏昏睡了过去。
一片微凉的触感覆上掌心,应是兰涉湘正用帕子替她擦拭降温。
黑暗、混沌。
记忆的片段簌簌往脑海里落。
灯下补衣时在他袖口多缀两道密线,他下学归后贴心替自己揉按肩颈,寒夜围坐时先推到自己手边的暖炉。
多少个夜雨淅沥的晚上,共守一盏油灯,相依为命。
雨停后便出月,朦朦柔晖,映在谁家院,一贫如洗,但地老天荒。
冥冥之中谁参透。
今时、往生,亦或是很久以后,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真的怨恨这样一个人。
“阿姐,是我的错,我不该气你……”
耳边传来细碎的哭声,苏锦绣的意识慢慢回笼。
此时已近黄昏,她偏头望去,瑰丽晚霞透过窗棂,落在少年面上,白玉谁家郎,颜如渥丹。
闻时钦此刻正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掌心的温热里,眼泪顺着她的指缝不断往下淌。
见她醒了,闻时钦连忙凑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才松了口气,转身端过药碗。
苏锦绣一闻到药汁的苦味,便下意识把头偏到一边。他立刻放软了语气哄劝:“阿姐,我买了蜜饯,喝完药就给你吃,一点都不苦。以后我再也不气你了,你说什么我都听,让我往东我不往西,让我打狗我不骂鸡……”
苏锦绣听得这话,心头一松,这可是求之不得,她缓缓转过头,沙哑问道:“真的?”
“真的!”闻时钦忙点头,“只要阿姐平安,便是一命抵一命,我也是愿的。”
苏锦绣皱了皱眉:“别说傻话,我喝就是。”
闻时钦立刻应着,端起药碗凑到她唇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药。待药汁咽尽,又飞快从怀里摸出蜜饯,剥了糖纸递到她舌尖,甜意瞬间冲淡了药苦。
药刚喝完,闻时钦便直接坐在床边的地上,又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腕间,仿佛这样便能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
苏锦绣躺着,借着这片刻歇息恢复了些力气,见他一反常态、难得乖顺,像只守着主人的小狗,忍不住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又想起他方才的承诺,便趁热打铁:“你方才说以后都听我的话,可还作数?”
“这辈子都作数!”闻时钦立刻点头。
苏锦绣撑着手臂坐起身,倚在床头,望着他认真说教:“那往后,你断不能再剑走偏锋,更不能伤人害命。”
闻时钦起初乖乖点头,可转瞬又带着几分不甘问:“若是有恶人欺负阿姐,难道要我坐视不管?”
苏锦绣一时沉默。
闻时钦想起她病刚好转,万不能再惹她动气,情急之下往前挪了挪,伸手搂住她的腰,俯身将脸贴在她的腰腹处,摆出一副伏低做小的乖顺姿态。
苏锦绣被他突然搂住腰身,着实吓了一跳,刚想抬手挣开,他的手臂却执拗地越箍越紧。
她低头看向他的侧脸,方才哭过的泪痕还未干透,眼角又有新的泪意漫出来。
心瞬间就软了,她抬手轻轻替他擦去眼角新溢出的泪水,声音放得又轻又柔:“若往后阿姐真受了欺凌,自会想办法讨回公道,你千万别再做傻事,人命关天,上苍都看在眼里,凡事皆有报应的。”
“报应?”闻时钦的声音闷在被间,“便是真有报应,下阴曹地府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到了阎罗殿千刀万剐,也比看着阿姐被人欺负来的痛快!”
苏锦绣见他依旧这般执拗,半点听不进劝,心里不免冒了点气。
她抬手轻轻捏住他的耳垂,稍稍一扯,只想作个教训样子,并未真用力。
可闻时钦却浑身一颤,瞬间僵住,连眼睛都猛地睁大了。
苏锦绣心头骤然松快,猜着这约莫是他怕痒处,指尖就着耳垂变本加厉地细细摩挲起来。
闻时钦闭上眼,眉头微蹙,显然在强忍着什么,耳尖已悄悄泛红。
“方才还说什么都听我的,现在就开始犟嘴了?”
闻时钦被她揉得没了硬气,喉间溢出声闷哼,连忙讨饶:“听、听,阿姐快松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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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软语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