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乱的一夜过去,最终是在黎明时分,柳官睡醒的时候,徐归远、赵秀年和揭青谷才把摘来的一共近五十斤蝉衣收拾好。
糟糕的是,此刻外头又飘起了雨丝,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这如何好,药材是晒不干的。”赵秀年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着急起来。
柳官正被揭青谷扶着坐起来。他此时还虚弱,看得出手脚还无力,难以支撑,好在已经可以起卧。
徐归远也陷入沉思。
“炕。”就在此时,柳官吃力地说道,“炕能,烘干。”
徐归远和赵秀年不约而同地一拍脑袋。
“果然是小福星,不,智多星。”徐归远不由得又夸赞起来,把赵秀年等听得云里雾里,柳官却想起那日种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面上再次有些发红。
一时半会儿,他还是有些不惯于被夸奖。
赵家屋子大,炕也大,还有两铺,那就没的说了,揭青谷立刻回家烧火,徐归远二人将蝉衣平铺在炕上。觉得热度差不多了,这才各自找了个地方打盹。
前一晚没睡好,昨日更是一夜没睡。徐归远尚能维持神采,揭青谷和赵秀年是不大行了的。所以,这火候,就交给徐归远看顾。
烘干比想象中快得多,也就一头晌的功夫,徐归远去捏蝉衣,已经可以应声而碎了。只是不知这样炮制的蝉衣,是否影响药效。不过,蝉衣也不是独门的药材,可替换之物甚多,平日里人买一两二两就够使许久了。既然纯粹是为了应付万春堂找的茬子,药效低些,谅也不甚要紧。
他去看了看柳官,见他吃了药又沉睡了,就反身回来,立刻叫醒了赵家两口子,娶麻袋来拾装,最后过秤一称,制出四十斤有零!
“那不就是……四吊大钱!”揭青谷眼睛都放光了,一丝困倦也无了,立刻就催着汉子套驴,和徐归远去送货,“柳官交给我,你们放心。”
事实证明,徐归远的投桃报李,并没有报错人。
“二、二百文一斤!”赵秀年站在李桢前,话都说不明白了,一双眼珠子瞪得简直要凸出来。
“嗯。”李桢拨弄着算盘,笑得诚恳,“市价一百文的东西,多亏你们费心,连夜上山,点灯熬油的替我搜括、炮制,拿个双份是应当的,要是你们还嫌我就不敢说了。”
徐归远就欣赏他这点,无论对一个皮匠,还是一个农夫,无论对方说不说得文话,他都这样彬彬有礼的,不让来人觉得受轻慢。
“这还有什么可嫌的,要多少才够呀!”赵秀年老老实实地道。
徐归远对此有点异议:“今日头晌阴雨绵绵,这些是用火炕烘干的,恐怕药效……”
“这无妨。”李桢点点头,“蝉衣炮制,烘干也可,没甚高下之分。”
徐归远这才放下心来。
立刻就有昨日去村里的那个黑小子和之前见过的小厮出来,领着两个觅汉模样的人,将东西都卸下了车,粗粗过了秤,那小厮就眉眼带笑地捧出一个托盘来:“四十二斤七两,这一共是八两银子和六百文的钱串子,徐爷,赵爷,您二位收收好。”说着,他还喜滋滋地说,“铺子里自己这几日也炮制了差不多八十斤,加上这些,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够了的。”
果然,李桢也没有把宝尽数押在徐归远身上,他自己这两日一定也是累得喘不过气。不过看他那胜券在握的神色,似乎是一点也不感到疲惫。
徐归远由衷地替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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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铺子里呆了没多一会儿,已经又各色人上门来,专要金蝉衣了。李桢忙着出门招呼,徐归远和赵秀年趁机告辞离开。
“这东西真能值这老些钱!”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赵秀年还两眼发直,“这能给小谷买多少个佛手柑了!”
徐归远本来也在换算,能买多少只鸡,听了这话,不由得抿嘴笑:“赵老弟,这钱咱们一人一半,但佛手柑那东西尝个味儿就是了,可不能多买,抛费得很,回家郎君要骂你了。”
“那肯定不能。”赵秀年连连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就摆摆手,“一人一半怎么行?这都是你的主意、你找的门路,给我一半的一半,我和小谷就心满意足的。”
都不是贪婪的人,这争论自然也是平和的。最终,商定了给赵家三两银子六百文钱,剩下的五两整银子归徐家。
“大哥,托你的福,我这辈子还能见到整银子哩。”赵秀年笑得憨乎乎的,像个傻子,连对徐归远的称呼都近亲了许多,“昨日还看见东村卖棉花的陈老六和他媳妇推着车卖棉花哩,赶明儿撞上了,咱也买个白暄暄的六斤六两厚棉胎,扯三尺花布做个里外新的好被,等入秋下冷雨,两口子钻被窝,那才美呢。。”
徐归远被他语气中那种诚挚热切的憧憬感染了:“那你们要是瞧见他,来我家叫一声,我们也买棉胎,还有小柳过冬的棉袄棉裤也得提前买。”
“哎。”赵秀年喜滋滋地应了一声。
“卖糖嘞——细甜的饴糖来——细甜的虾糖来——”
或许是他俩傻乐的模样过于明显,一个货郎特意挑着担子走来,极有眼力价地就笑道:“二位老兄哪里发财呀?这里有刚上的好饴糖,还有精精的虾糖,买些甜嘴吧?”
“这糖怎么卖的?”徐归远被他逗乐了,就问。
货郎一看有谱,立刻殷勤介绍:“饴糖是五块给一文钱,虾糖是两块给一文钱。”
饴糖,就是见惯的高粱饴糖,软软弹弹的,外头裹着薄薄一层高粱面儿。虾糖则是京师人口中的虾酥糖,是饴糖、花生、芝麻等料经熬、炒、放凉、扒丝等数道工序方成,其实与虾无关,只是因成型后是半寸长一指粗,外表又有环形纹路,加之外脆里酥,与虾口感有些相似,故称虾糖。
真不贵哎,徐归远痛快地摸出十五文钱钱:“饴糖给包五文钱的,虾糖包十文钱的。”
赵秀年较谨慎,硬要货郎将糖拿出来看了一番,自己挑拣出一小包:“饴糖两文钱,虾糖三文钱,这里一共是五个大钱。”
货郎脾气好,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好,二位买的不少,俺给二位一人饶一块冰糖。二位这是给家里小的买糖呀?”
冰糖价格又比饴糖便宜些,货郎是个会做生意的人。徐归远就一面等着他包糖,一面随意攀谈:“不是,我们都还没孩子,是……”
说到这里,突然就卡壳了,原来是他嘴快,“夫郎”二字差点脱口而出。这个词,又与称呼“内人”“内子”等不同,似乎带着些别样缱绻,叫人一时咬住了舌头,面红耳赤。
赵秀年不害羞,他只会嘿嘿傻乐。
货郎察言观色,就打趣道:“哦,想必是给屋里头买的了。我瞧你二位都是李逵的体格,想必屋里现有个观音在世才配得起,不知道是娘子、还是夫郎哩?”
“我家是夫郎,他家也是。”赵秀年就道。
“夫郎好呀,顶多半个男人。”货郎立刻恭维。
徐归远也忍不住笑了。
夫郎、哥儿或者小郎、郎君、官人,都指一类人,即介于男女之间的、能传宗接代的男子们。一户人家但凡娶得起娘子,就不会考虑夫郎。所以,可见这货郎机变得很,是个可造之材。
想到这里,徐归远脑海中又浮现出柳官高烧时,眼角那殷红的痣。
“咳咳。”他用拳头抵着嘴唇,就赶紧咳嗽了两声。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货郎并没察觉他的走神,而是兴致勃勃地继续推销,“再给官人买个小玩意吧,瞧这针头线脑多好,还有这簇新的手帕子、南边来的抹额,杭州流行的穗子,正合适哥儿家插戴,还有这发带,您瞧瞧,这都是正经的绸缎……”
果然,货担子前的两个大男人即刻心动了。赵秀年拿起一个胖乎乎的不倒翁娃娃,爱不释手;徐归远则捡起了一柄牛角梳,指尖摸索着温凉如玉的梳背。
货郎忙道:“那娃娃好看,不贵,卖得最好了,我这都进了三起货了,还供不上呢。这位老兄,你拿的这是水牛角哩,可养人了,官人使它梳惯了头,那七老八十头发都不带黑的。”
徐归远想起柳官干枯的黄发,不由得心中就是一动:“如何作价?我们两个人都要买的,你可要实在些。”
“老兄你可捡到了”货郎说话的表情略显夸张,“这是最后一件了,又难为你这样疼官人,俺怎么好要谎价,十二文,我就替你老包起来。至于那一位……”他好像痛下决心的样子,“那个给八文就是了。”
这些物件的市价,徐归远倒还真不懂得,不过赵秀年显然深谙此道。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徐归远接过赵秀年递来的五文钱,连同自己的九文钱,一并交给了货郎。而后者则苦着脸将东西包好,口中作念:“本钱都卖不到,就是跟老兄你交个朋友,以后要啥,可得来照顾生意。”
徐归远二人满口答应。
货郎挑着担子走远了。
今日不是集日,因此,摆摊卖东西的还真不多。徐归远找到肉铺子,又买了几块大骨头和肉,算计回去继续熬汤,想要买母鸡,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最后只得决定回村里问问,谁家有老母鸡愿意卖的。
两人遂就快步穿过主街,打算直接回家了,却没想到,才走几步,徐归远突然被一个小哥儿拉住了,只听此人一张口就是愤愤不平:“徐哥夫,你来的正好,有人骂我哥呢,你快去助他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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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