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欢欢再次睁开眼睛,猜到裴舟接下来要说的,大概就是那件发生在几百年前让所有人都缄口不言的大事。
“就是因为基石被打破,所以天凡两界才从此隔绝是么?”她问。
裴舟点头,替她将睡乱的头发捋顺,眉目温和。
“什么人这么厉害能将基石打碎,又为什么要打碎基石?”
裴舟垂下眼睫,“很多人。”
梁欢欢继续听着,等裴舟讲下去。
“凡界的生灵经过无数代的繁衍,诞生独一无二的灵魂,早就不是当初远古众神用石头创造出来的傀儡,也不再只知道仰望众神。
“他们开始想,为什么人的命天注定,为什么神能高高在上享受永生,而他们要受生老病死之苦,受命运的摆布?
“为了反抗,八百年前凡界修炼者联合起来向天界开战,那场战争极其惨烈,无数人死去血流成河,直到最后修炼者也没能战胜天界,但也不算一无所获,他们打破了基石。
“失去基石相当于失去天凡两界沟通的桥梁,而天界的三生石在漫长岁月中力量一直在衰减。没了直接沟通的桥梁,三生石对凡人命运的影响也被削弱,
众神也早就不是那个强盛时代的众神,没有足够的力量再重新构建天凡两界的通道,凡人才算拥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也因为那场大战修炼者几乎损失殆尽,没了基石天界灵气无法输送到凡界,凡界灵气逐渐枯竭,后来的人能修炼的越来越少,最后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故事到此已经讲完,裴舟目光落在梁欢欢的脸上,想从她脸上看出对这个故事喜欢还是不喜欢,难得的,她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喋喋不休说自己对故事的感慨。
“没什么想说的吗?”他问。
“先生想让我说什么?”
“是非对错、喜欢厌恶,什么都可以。”
梁欢欢想了想,“确实不是很喜欢天界的所作所为,将自己凌驾于所有生灵之上,随意操控他人命运。”
“神说到底也只是诞于世间的生灵,所有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光环,不过是他们说为了维护统治营造出来的。神也有贪欲,当手握的权利足够大时,谁又不想做那可以掌控一切的人,就像在古代,人人都想当皇帝。”
“那先生呢,也这样想吗?”
裴舟敛下眉眼,“曾经。”
又抬起眼眸,“想听我离家之后的事么?”
梁欢欢迫不及待,“先生的事我都想听!”
看她明亮的双眸,裴舟轻笑摇头,“本来是讲故事哄睡,怎么越听越精神,想听就闭上眼睛。”
“万一我听到一半睡着怎么办,岂不是错过了先生故事?”梁欢欢不满嘟囔。
“没关系,只要你想听,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再讲一遍。”
得到承诺梁欢欢才心满意足闭上眼睛,也觉得今天的裴舟有些奇怪,往日就算她缠着,他也很少讲起自己的事。
今天像是一股脑要把关于自己的一切全都跟她说似的。
裴舟的声音再次在耳边缓缓讲述,“从小我的父母便告诉我要变得强大,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在百兽横行的世界存活,也因此在我心中埋下渴求权力的种子。
“我从小就刻苦修炼,离开家时也没有感到不舍,只有对开疆扩土的豪情壮志。一路厮杀征服,很快便有了自己的领地以及追随者,也渐渐打出名气。
“那时二代生灵与远古凶兽的战争正是最激烈的时候,我们这些兽类虽然也是二代生灵,没那么嗜血好战,但因为兽形与远古凶兽相似,一直被其他二代生灵排斥。
“在当时主战场虽然是二代生灵与远古凶兽的对抗,但二代生灵之间也并不和谐,像我们这些凶猛的兽类一没有远古凶兽那样强悍的实力,二又被二代生灵排斥,夹在两者之间处境艰难。
“这种情况下我们的选择不多,要么自立为王,要么投靠远古凶兽或者神灵其中一方。我那时年轻气盛总想干些大事业,加之手底下有许多追随者仰仗,也需要带着他们谋出路,在打出名气之后要考虑的就是下一步该怎么走。
“当时确实想过自立为王,可二代生灵中也有些主张消灭我们这些凶猛兽类,宁可错杀也不愿留着再养出另一批凶兽,要是自立为王几乎是同时与其他二代生灵和凶兽为敌。
“我虽然自负,但也没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同时抵抗双方,刚好这时其他二代生灵有意拉拢,他们向我许诺只要向他们投诚,战争结束之后必会给我和手底下的人一席之地,我们将享受和其他有功的二代生灵一样的待遇。
“我心动了,我们兽类被夹在中间一直渴望认同,若是能得到承认为后世的兽类争到正名,我也算是千古留名,刚好也能满足干一番大事的心。
“所以我带着手底下的人向其他二代生灵投诚,在后来与远古凶兽的战争中,我们兽类打得最凶、杀得最狠。
“最后我们赢了,其他二代生灵也遵守承诺,承认我们兽类是那场大战的功臣,我们赢得其他二代生灵的尊敬。再之后那些掌握石头用法的人开始有了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心思,开辟出天凡两界。
“可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些好操控的人,好彰显出他们的高高在上,我们兽类并非是他们用石头创造出来的生物,他们无法用石头操控。在与远古凶兽的战斗中,他们也看到了兽类强大的力量。
“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他们开始忌惮我们兽类,想方设法削弱我们,并将我们排除在跟他们一起进天界的名单之外,美曰其名将我们留在凡界守护凡界,提防远古凶兽卷土重来。
“当时我们兽类在大战以及其他二代生灵的削弱中,已经元气大伤,当初的雄心壮志也被消磨,不想再做无谓的牺牲去抗争,便留在凡界归隐山林养精蓄锐。”
听到这梁欢欢恍然大悟,“所以在现在的一些记载中,有许多神兽的记录,《山海经》记载的那些是不是当时留在凡界的兽类,偶然被人类见到而记下的?”
裴舟点头,“差不多。”
“再之后呢,先生就从那时一直在凡界到现在吗?”梁欢欢追问。
“嗯,但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的那场凡界修炼者和天界的大战。”
“先生在这场大战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裴舟目光暗淡,“天界那些高高在上的众神,一开始对凡界修炼者并不重视,横竖不过是一群远古众神创造出来的生灵,他们觉得轻易就能抹杀。
“可他们一叶障目,封闭在天界沉迷在远古众神所取得的成就中太久,不知道当时的凡人已经不是当初的凡人,他们灵魂独立不甘被命运驱使,一代又一代精进修炼之法,即使天界有三生石也无法用三生石操控他们的行为。
“凡界修炼者和天界众神的第一次碰撞,竟是众神被打得节节败退,这时候众神又想到了我们这些被他们留在凡界的兽类,想召集兽类为他们而战,并许诺战争胜利之后允许兽类进入天界。”
“兽类同意了吗?”梁欢欢连忙问。
裴舟摇头,“当初兽类被留下之后大部分都隐居在深山老林,凡界的灵气毕竟不如天界充裕,兽类修为精进慢无法延年益寿,许多都在漫长岁月中陨落。还剩下的,也早在常年的归隐中磨灭心性,不想掺和到这趟浑水里,最后天界召集到的兽类只有少部分。”
“先生现在还留在凡界,是当时没有回应天界的召集吗?”
“留在凡界多年,我心性自然也不复当初,被天界留下也早就看透众神的凉薄,对这场战争我一开始只想做旁观者。”
“一开始?”梁欢欢抓住重点,“那是什么让先生改变想法决定入局?”
“因为……”裴舟笑了笑,沉寂的眉眼染了些许的怀念,“你师父。”
“嗯?展开说说!”
梁欢欢几乎要坐起身,被裴舟按住,只能继续乖乖躺好。
“那时我与天界众神对凡人的看法其实也没有不同,认为他们不过是用石头创造出来的傀儡,对他们被众神操控命运并没有感到有不妥,我躲在深山中看天凡两界开战,谁输谁赢对我来说都不重要,直到遇到你师父。”
“是你师父让我知道凡人有血有肉,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脾气,跟我们其实没有不同。可明明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却被天界安排好前世今生,顺着无法更改的命运轨迹去经历生离死别爱恨情仇。”
“所以因为认识了师父,让先生对凡人改观,于是先生就帮凡界对抗天界了?”
“嗯,跟你师父一起之后我认识许多人,看他们在命运中苦苦挣扎,我意识到一个人的爱恨、选择,应该是由心而起,而不该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梁欢欢忽然有些动容,兽类为了认同加入众神,凡人为了自由反抗天界都是一种不屈,正是如此生命才如此鲜活。
“那先生和师父一起都经历了什么?”
“那是关于你师父的故事,他没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知道,要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吧。”
“师父才不肯告诉我,在冥界我磨了他好久,他都不肯松口,我还怀疑他生前是不是犯下滔天罪行难以启齿呢。”
梁欢欢抱怨着,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先生是遇到师父之后才对凡人改观,说明师父生前人也不会坏到哪去。”
“那我呢?”裴舟突然问,“知道这些后,发现我曾经也不过是一个追权逐利的俗人,还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先生吗?”
“当然是!”
梁欢欢毫不犹豫回答,抓住裴舟的手将脸贴在手心,将他的手枕在脸下,“知道这些并不会影响先生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只是觉得先生更鲜活了,正是过往的经历塑造了现在的先生,况且以前的先生也没有做错什么,不必为了过去耿耿于怀。”
掌心柔软的触感也让裴舟的心陷落。
“那你呢,如果你是那个能掌控凡人命运的掌权者,你是选择当那高高在上的神明,还是还凡人自由打破基石的修炼者?”
梁欢欢很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可想不了那么多,既不想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明,也不想当救世主,我只要能守着爱的人,每天过得开开心心就够了!”
这个回答不出裴舟所料,伸手揉了揉梁欢欢的头,而后动作变得轻柔,在他的抚摸下,梁欢欢忽然感到困意袭来,几秒钟的功夫就要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之际,听到裴舟轻柔的声音,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在。”
床上的人呼吸趋于平稳,裴舟唇角浅淡宠溺的笑意逐渐收敛,收回手起身朝屋外走去,踏出房门的瞬间,脸上只剩下一片冷肃。
跟以往的静谧不同,庭院的上空被一层若有若无淡金色的屏障笼住,地面隐隐间能看到勾勒成巨大阵法的线条。
这座沉寂了上百年的大阵,在此时重现锋芒。
裴舟在廊下的太师椅上坐下,姿态放松,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从容,往那一坐便是睥睨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