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写就圣旨,御前即刻派了宦官赶往长乐宫,知会五皇子一会儿有圣旨要接。
这是必要的告知,因为除了少数的急旨之外,寻常圣旨的接旨前需做些准备,至少要沐浴更衣以示敬重,有时还要设香案。再者,若不提前知会,万一下旨时人家不在怎么办,难道让前去颁旨的宫人、大臣满大街找人?
御前这样临时提醒五皇子已经算从简了,如若五皇子已经出宫开府,他们便得今日前去知会,至少明日再去颁旨。
掌事的汪盛德差人之前揣摩了半晌太后的心思,最后唤了自己最看重的徒弟进来。这徒弟叫赵奇,省得面白俊秀,让人看着舒服,行事也机灵。
汪盛德叮嘱了他一番,令他去了。赵奇拿着圣旨一路疾行至长乐宫,果然看到太后凤驾刚回宫来,车马才在长乐宫的宫门外停稳。
太后前几日出宫为祝雪瑶祈福去了。
此事要从十三年前说起,那时祝雪瑶的生身父母刚因救驾故去,祝雪瑶被交到当今帝后手中时还在襁褓之中,离周岁生辰尚有几日光景。
不满岁的孩子,突然失去双亲本就难以适应。加上那时大战在即,军中事多人乱,也说不清是因太吵还是有人带的病沾染了婴孩,祝雪瑶在最后一战开始当日发起高烧,烧了两天一夜都没退。
军营里缺医少药,帝后又都在外拼杀,守着祝雪瑶的太后病急乱投医,听闻附近的村里有个药王庙很灵便去求那药王。
她在药王爷跟前跪了三日,祝雪瑶还真化险为夷地退了烧。
太后便在还原时立了誓,说只要自己还能动,日后逢祝雪瑶生辰她都来磕头敬香,只求药王爷保佑这苦命的孩子健健康康的。
如今弹指十三载过去,太后已年近六旬了。这样颠簸于皇宫与郊外的药王庙之间于她而言已不在轻松,可她又非要去,皇帝就命人在临近药王庙的地方为她修了一处别苑,好让她能小住几日,不必急着往返。
因此,太后这一趟离宫足有半个月了。行装、随行宫人都很有些,回来后难免要忙上一阵。
赵奇从侧门步入长乐宫,心如止水地在太后所住的长信殿外侍立了半晌,听着里面消停了才举步入殿。
步入寝殿抬眸一看,太后正侧倚在榻,两名宫女跪坐身边给她揉肩捶腿。她闭着眼、蹙着眉,眉目间大显疲惫,却也多有几分安心。
拜佛求神的事就是这样,不论能灵验几分,做完了就让人心安。
赵奇躬着身上前,跪地磕了个头,笑着拱手:“太后娘娘大喜、五殿下大喜。”
太后没睁眼,也仍皱着眉:“说什么呢,何喜之有?”
赵奇将笑意堆得更浓:“陛下与圣人刚为五殿下赐了婚,圣旨一会儿就到。若五殿下还没起,奴去唤他一声?”
话音未落,太后嚯地坐了起来,又惊又怒:“赐婚?你说什么胡话!不提太子这个当大哥的,他上头的老四也还未娶!况且——”太后仔细一想,更是不悦,“他自幼养在哀家身边,现下他们说赐婚就赐婚,也不同哀家商量?!”
太后多少有些意外于儿子儿媳忽的这样失礼。一家人又向来和睦,她一时更担心起这其中有什么她所不知的麻烦。
赵奇一转眼珠子,摒着笑说:“太后娘娘莫恼,娘娘先猜猜陛下为五殿下指婚了哪位姑娘?”
太后这回瞧出他是在有意卖关子了,按着火气道:“哪位姑娘?”
赵奇低下眼帘:“是福慧君。”
“福慧?!”太后不敢相信,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蓦地笑逐颜开,“福慧?真是福慧?你没哄哀家吧?”
赵奇忙又叩首:“奴万死也不敢啊!”
太后笑出声来,笑了一声又一声,还有些莫名无措,坐在床上左顾右盼。
收敛几许笑后,她又问赵奇:“你方才说什么?”
赵奇微愣,觉得太后应该不是指那句“奴万死也不敢”,便说了更前一句:“是福慧君。”
太后摇头:“往前。”
赵奇茫然:“太后娘娘莫恼,且猜猜……”
太后打断了他:“再往前。”
“……”赵奇一头雾水,犹犹豫豫地继续重复,“陛下与圣人……刚为五殿下赐了婚,圣旨一会儿就到。若五殿下还没起……奴去唤他一声?”
太后板起脸:“快去!这臭小子,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床!能娶福慧还不滚起来候着圣旨!扑哧——”话没说完,太后自己就绷不住笑了。
满殿的宫女宦官都低着头也出来笑,赵奇亦笑了声,重重叩首:“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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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晏玹住在长乐宫北部的广阳殿,是一处独门独院的居所。
福慧君昨晚在生辰宴上提起的婚事,晏玹身边的宫人们自然都听说了,但见陛下当时不曾应允,宫人们便也都和晏玹一样,觉得这事再不会有下文。
这也不怪他们对自家主上没信心,实在是宫里都知道福慧君与太子情投意合。
昨晚那一出想来就是福慧君与太子闹了些不快,拿五皇子来给太子添堵罢了。
——想到这些,宫人们倒替五皇子有些不平。
——管你们如何吵嘴,凭什么拿五殿下作筏子呢?
因此现下听到赵奇说陛下赐婚圣旨真要颁来,晏玹身边的掌事宦官杨敬完全傻了。
……不管福慧君和太子到底怎么回事,圣旨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奇瞧他呆立在那儿,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他还回不过神,赵奇就用力推了他一把。
杨敬身形一晃,连忙站稳,思绪也自然回笼了。
赵奇指着他身后的殿门:“还不快去!”
杨敬打了个激灵,再不敢耽搁,赶紧转身往里去。
晏玹昨日喝多了,这会儿确是还没起。杨敬隔着幔帐喊他,他不胜其烦,边翻身边扯过软枕盖住脑袋,口齿不清地告诉杨敬:“再睡一刻。”
“不能睡了!”杨敬将幔帐揭开半边,在榻边跪坐下来,“陛下为您和福慧君赐婚,圣旨一会儿就到。”
“睡半刻……”晏玹迷迷糊糊地讨价还价。
片刻的寂静之后,晏玹诈尸似的坐起来,睡意全无,目光清澈:“你刚说什么?!”
杨敬摒着笑,在晏玹的怔怔注目中慢条斯理地解释:“福慧君昨晚在生辰宴上提的事,今晨又提了一回,陛下和圣人准了,福慧君又央他们快些下旨,所以旨意一会儿就到,殿下快起身吧。”
“御前还递了句话,请您接完旨速去温室殿觐见,想是陛下和圣人要叮嘱殿下几句。”
“……”晏玹张了张嘴巴,发不出声。
杨敬只当他是惊得回不过神,当下也不再耽搁,自顾先从榻边站起来,转身招呼宫人们取衣裳、打水,以便服侍他梳洗。
吩咐了两句,却听晏玹哑声问:“昨晚不是我做梦吗?”
啊?
杨敬回过身:“什么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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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温室殿。
祝雪瑶有意等到颁旨的宫人们离殿后才向帝后告退,绕了个远路去向太后问安。
这样刚好打了个时间差。在她到长乐宫的时候晏玹已接完旨去未央宫觐见,等晏玹回来的时候她已从长乐宫告退了。
因为她还没想好该怎样面对他。
她急于让帝后赐婚是为了摆脱晏珏的纠缠。选晏玹,则是因为重获一世的她明白他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也因此确信选他造成的影响最小——比起其他人后来各有家室,他始终乐得潇洒,只有一院子的猫作伴。
因此她嫁给他,他们也完全可以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这对她而言是两全其美的主意,但晏玹并不知她的打算。昨日在生辰宴上他说愿娶是因为他身为君子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难堪,并不意味着他多愿意接受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
所以祝雪瑶觉得,他们各自冷静几日再见面比较好。
等他平静下来,她会去毫无隐瞒地将这些打算告诉他,希望他不会生她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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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晏玹从温室殿告退的时候,赐婚的旨意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
长秋宫东北侧不远处的云影台是贵妃的住处。今日一早,贵妃所生的恒王晏珹就携王妃一同入了宫来问安,赐婚圣旨传开之前,三人正一同在寝殿里嗑着瓜子说话。
听到旨意的时候,贵妃倒吸了口凉气,眼中泛出精光,盯着儿子说:“竟然是真的呀!”
恒王妃也是如出一辙的神情。
晏珹将手一摊:“我就说嘛,你们偏不信!”
婆媳两个对视一眼,都来了兴致,恒王妃扯着丈夫的衣袖道:“怎么会?瑶妹妹惯是和大哥情分最深,什么时候倾心五弟的?都没听你提过。”
“我也昨天才知道好吗!”晏珹神色认真,也不失好奇,“谁知阿瑶怎么想的?藏的可真严实。不过……”他睇了眼母亲,“母妃。”
“嗯?”贵妃还在琢磨这个奇闻,下意识地应了,半晌才回看过去。忽见儿子神情沉肃,忙也正了色。
晏珹道:“阿瑶虽和我们朝夕相处,平日里显不出什么。可实际上身份特殊,大家心里都有数。若她依着咱们先前所想嫁入东宫,那自然是给大哥这个太子锦上添花。可她如今选了五弟……”
他语中一顿,声音压低下去:“您说大哥的太子之位会动摇不会?”
“又在胡琢磨什么!”贵妃从果碟里捡了个小橘子丢晏珹,被晏珹双手接住了。
贵妃没好气道:“你既不是嫡出,又行序第三,便是没了太子也还有个嫡出的二哥呢!你说你安心当这恒王有什么不好,何苦非去跟太子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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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颁旨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