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等人尽管作为三皇子亲自任命的特别调查组,却是从新闻上得知的路西最终的判决。更进一步的消息,就连在军部流传的消息对他们来说都想隔着一层保护罩,明明有军雌公开讨论,在他们打探的时候却都一个个闭口不谈。
卡尔捂着脸,姜红色的卷发十分的凌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要怎么和底下的士兵解释啊。”
“都不傻,有什么不好解释的。”泽斯撩开窗帘看着港口里调度的军舰和第四军团神气的训练阅兵,声音很淡,“想让我们调查的是三皇子,拦着不让我们查的是大皇子。”
伊凡是他们里年龄最小的雌虫,一头棕黑色的短发炸着,再加上不太好惹的面部轮廓看起来很刺头,看眼睛却是一个小呆子。
“那天在游乐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问了,卡尔和泽斯却不知道怎么说。
第二军团现在岌岌可危,知道的越少可能在解散或者空降新的上将的时候越安全。
穆尼尔亲自选拔的作战团队里包含了泽斯,卡尔,沃蓝,伊凡,和已逝的塔尔副官,现在看来到最后可能安然无恙地过渡到下一个权力体系里的也就只有伊凡了。卡尔不敢说,泽斯不愿意说。
但是他们不说是一回事,沃蓝没有问却很有问题。
从在地下街区失踪又莫名其妙被找到以后沃蓝就没有了以前的那股火气,整只虫看起来呆呆地,在听到调查任务的失败后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泽斯在沃蓝回来之后做了体检,发现他虽然身上有不少伤痕身体状态却空前的好,连精神海都平静了不少,就好像做过了疏导一样。这种话泽斯却万万不敢问,怕忽然把沃蓝这个好不容易泡了水了炸药再点炸。
泽斯只是瞒下了这么一条消息——沃蓝声称的失忆是真是假,单纯从体检报告上是没有办法分辨的。
“哒哒哒——”听到声音在做的几位都收起了之前的懒散和颓败,站得笔直——不能让第四军团看了笑话。
他们没想到来的人却是元帅。
元帅是泽伊家族的雌虫。泽伊家族是老牌贵族,在议会制兴起以后就因为和时代脱节而逐渐没落。诺克希尔·泽伊是家族没落以来官位最高的虫,所以还冠着家族的姓氏,五十几年来都并未婚嫁。
有关他晚上扮做雌妓出去卖来维持精神海稳定的传闻一直有,很多只要没有虫敢舞到他面前,元帅向来对自己的名声不闻不问,也没有虫敢用这些莫须有的事给他造成麻烦。
集体敬礼后,沃蓝先说,“诺克希尔大人,是我们办事不利。”
“这些内部通报会议的时候都会说,写好书面检查和任务报告,准备在会议上接受批评吧。”元帅朝他们摇了摇头。
“我们要和第四军团合并了吗?”泽斯问。
上将被革职,少将战死,他们就算是穆尼尔核心作战小队的虫但是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能让元帅亲自来找他们。
第二军团群龙无首是事实,调查失利被第四军团抢了功劳也是事实。
元帅也不拖延,直来直去地说,“暂时还不会,你们接到了恐怖袭击的报告了吗?”
“是,元帅!”卡尔双腿一并说,“我们已经接受了报告,也会在会议中向下进行转述。”
“沃蓝。”诺克希尔说,“如果把叛乱军的调查和围剿任务交给你,你可以胜任吗?”
沃蓝仿佛回了神,终于从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挣脱了出来,再次敬礼,大声说,“为了帝国的荣光!”
“这一次如果能将功补过,军方会提拔你为少将。”对于沃蓝的决心还算满意,诺克希尔点了点头,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第二军团能不能保住就看这次任务的执行成果了。”
叛乱军又名皇家军团或者金盏花军团,他们要求恢复皇族在国家政策决断上说一不二的地位,由一批极端保守分子组成,早期成员应该是当年的保守派贵族的私家军和支持皇室的军团,但是发展到早就没有了当年的势头,又混杂上了对现在的政权有非议的三教九流,以袭击平民为主,不再有军事上大范围的冲突。
元帅和穆尼尔私交不错,有心替穆尼尔保留下他的心血,他们作为穆尼尔的亲信自然不能再让他们的长官丢脸,让其他虫觉得没了穆尼尔他们就是一群没有能力的丧家犬。
不仅仅是沃蓝,卡尔,泽斯,包括伊凡脸上都流露出了一分决绝。
……
从第一天来到诺克斯宅穆尼尔就被安排了巡逻的任务,但是由于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没有喘息的空间,这是穆尼尔第一次推开诺克斯主宅的后门。
诺克斯庄园的装修在穆尼尔看来算不上豪华,大门进来后是大片的花园,花园的布局算不上精巧,为了一些观景的座椅和孩子的秋千丧失了一些对称性,花园的尽头则由高高的篱笆隔绝了视线。
往里走是一处喷泉,喷泉上方本来应该是有着谁的雕像的,现在已经被挪走了。雕像正前方有一块镶着金边的石碑,显然是用来介绍这座雕像的,现在雕像没了,石碑只是被打磨平滑了以后刻上了花的浮雕,对有心人来说多少能看出来突兀。
正对着喷泉的便是诺克斯主宅。
华贵却不骄奢,建筑庄严肃穆却又因为花园而显得亮堂明快,白墙黑顶,窗框皆是深色,走进主宅也能看到复古的装修和样式传统的长廊。
这个设计其实很奇怪,就好像比起展示整个庄园的面貌,诺克斯庄园在设计起初就想要把诺克斯主宅和庄园做出物理和心理的隔离一样。主宅内甚至没有面向庄园的窗户。
就是因为这样的隔离,穆尼尔到现在也没有办法想象诺克斯庄园是什么样的。
直到他推开了诺克斯主宅的后门。
艾利安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天还没黑就睡下了,这个时候夕阳还有橙红色的余晖,照在了一道一道巨蟒一般的白塔上。
庄园大的一眼望不到边,视觉又被白塔阻断,想要在彻底天黑之前围着庄园转一圈能做的就只有乘飞行器。
好在本来庄园的员工就需要巡逻,后门停着三五台便携飞行器。便携飞行器速度不算快,只能供一只虫站立,但是总快过步行了。
穆尼尔挑了一台,动作熟练的开机,检查了电量后用一踩脚下的装置飞了出去。
如果有虫翼,他就用不到飞行器了。穆尼尔想。
在天彻底黑了下来之后穆尼尔才赶回主宅,有些感叹诺克斯家族的秘密远远不止他所想象的。
庄园中的白塔呈一个粗略的H形排布,每一座高塔似乎都代表了某种特殊的职能。
他没有时间一一进去探索,只知道从狭小的窗户可以看到其中一座高塔里摆满了病床,另一座只能看到密布的书柜,而第三座塔里竟然摆的全部是刑具。很显然每座塔各司其职,负责藏书,医疗和审讯等等。
只是设备上来看却差了很多,像是医疗设备,等级差不多只在前线移动医疗设备的水准。
庄园的两侧是两侧联排的平楼,每一间都像是住户,曾经应该有不少诺克斯住在里面,只有几座改成了陈列室。
庄园的后方是一片山峦,山峦的尽头,也就是庄园的右上角是一片跑马场,而在山脚下穆尼尔看到了艾利安所说的墓地和教堂。
在实行垂直墓室的虫族,这样传统占地面积又大的墓地其实并不常见。此时此刻太阳已经完全西下,穆尼尔凭借着及其出色的夜视能力可以看到墓碑上刻着的字,每一个墓碑都是一个诺克斯。上上任诺克斯家主,也就是艾利安的雄父,的名字也骇然就在其中。
在宗教已经废除的今天,教堂也废弃破败没有经过修整,庄严的教堂如今只是断壁残垣,穆尼尔也依稀可以感觉到艾利安描述中的从教堂的玻璃透出灯光,照在墓地是桩桩扭曲拉长的鬼影的样子。
抱着好奇的心理,穆尼尔推开了教堂的大门。
从教堂内部就能清晰的看到教堂破损的屋顶和倾斜下来的月光。
月光下一排一排的长椅被推到了一边堆在了本该摆放神明的地方,雪白的墙壁上还能看到像是被手抹上去的血迹,正前方的神坛上用一把匕首将一只动物的尸体钉在墙上,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变成了白骨,如果用手去碰恐怕就要断裂,掉落下来。
看尸骨的形状,像是猫的。
穆尼尔又想起来艾利安说过的黑猫的故事。
艾利安没说过黑猫被杀死了,穆尼尔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只猫。但是隐约间,穆尼尔已经在心里下了判断。就好像笃定了艾利安口中那个惊悚又有点有趣的墓地探险最后并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不为什么,诺克斯庄园不像一个庄园,也不像是供一整个家族居住的地方。
后来诺克斯大公死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后来他的长子继承了他的爵位,过了几年也失踪了。那时候是五年前,艾利安忽然出现在了皇宫继承了诺克斯公爵的爵位。这后面是怎样权利的斗争,看着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庄园,穆尼尔无法想象。
这座庄园像一个肃杀的战场,像一个精心布置的棋盘。而如今,棋盘依旧伫立在月光下,棋子们却早就不见了踪影。病弱的家主不再把闲心放在这片土地,而作为观赏者的他也不明白这些建筑的用意。
平白竟然有点荒芜感,就像天才音乐家失去了听觉茫然地坐在舞台上,而他只是一个不懂音乐的听众。
首都天黑的时间很晚,等回到主宅再去看面向庄园的墙,穆尼尔忽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现在睡不着了,穆尼尔再次想起了那个不让猫猫教入内的大门,上面没有写“不行”。
艾利安不让他碰自己的光脑,但是他有不得不拿到光脑的理由。
艾利安从来也没有提过扎克,但是他知道就算是只有一天,扎克不会是那种不在自己生活的地方留下痕迹的雌虫。
和艾利安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一个星期,在把手按在那扇门上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另一个自己在说,“理论上艾利安从来也没有说过我不能来这里”。
推开门之后,穆尼尔愣住了。
其实挺荒谬的,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光脑要么不在庄园里,被锁在某座白塔内,或者在哪个陈列馆陈列着,却没想到就在一个近在咫尺甚至没有上锁的地方。
这是一个类似于陈列室的房间。天花板离地板足足有五米高,从里到外密密麻麻地摆着顶着天的陈列柜。每个柜子只有手掌宽,十厘米高,刚好能放下一些文件和一个光脑。
每一个小隔间上都贴着一个名字,他的名字在上面,路西的名字在下面,里面放着光脑,和结婚时签的证件。
但是还不止如此。
他能明显看出来这些柜子分成两大类,一类放着光脑,另一类则空空如也,仔细看的话能看到两颗牙齿。
不是普通的牙齿,是槽牙,两颗下颚上的后槽牙。
贴着名字的柜子少说也有上千,穆尼尔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面色却越来越冷静。
柜子上的字很小,他的眼睛飞快地聚焦在每一个名字上。
大多数柜子里摆放的都是牙齿,穆尼尔直觉得阴森,好像目睹了一座残忍的乱葬岗。
扎克是在两年前跟的艾利安。穆尼尔还记得那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的自己只是一个中将,扎克从他还没提上少将之前就一直跟在他身边。雌虫一头烈焰一般的头发,笑起来比太阳更加张扬。
扎克的天赋很好,家境也还不错,从小上的军事学校,在军事比赛中获胜后顺理成章地入了军部。
他没有考虑过作为雌虫越是高调越是易折,从入学后便以优秀的成绩获得了不少雄虫的青睐,这其中包括军队中的雄虫,包括在论坛上讨论比赛的网友,也包括一些喜欢玩弄军雌的贵族。
军雌有拒绝强制匹配的权利,少将更是有拒绝任何婚配的权利。扎克还年轻,总觉得自己的生命轨迹是可以由自己控制的,对追求者不假辞色,还会和他抱怨,到底是什么雌虫会年纪轻轻精神海还好好地就嫁给雄虫。
“雄虫只不过是用来梳理精神海的工具罢了。”扎克说,“为了让军雌好好战斗,军部应该设立一个精神梳理所,专门负责梳理精神崩溃的军雌,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向导。”
这话很得罪虫,塔尔一把捂住了扎克的嘴,早早结婚了的泽斯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大放厥词的扎克,而沃蓝则拍着手叫好。
“之前我们去的那个什么星,是不是就是雌尊雄卑?”沃蓝和扎克臭味相投,没事就坐在一起YY,“我看他们雄虫都排着队,一只雄虫伺候七八只雌虫。”
“快别说了!”塔尔都快哭了,他们打了那么一次仗回来以后连对方军舰信息都销毁了,再说他们就要虫间蒸发了。但是他就一只手,能捂住扎克就捂不住沃蓝。
卡尔还拉着泽斯,不然他就要动手了。
“我们不也是一只伺候七八只。”卡尔说。有点精神胜利法的意思。
“那一样吗?被伺候和主动伺候怎么能一样?”沃蓝回道。
“闹什么呢,那我们的生理结构又一样吗?就比。”穆尼尔有点哭笑不得,他们几个只要聚在一起就打架,要不是他们反侦察做得好他真的担心明天要提着扎克的头去给皇宫赔罪。
“一不一样要抓住一只**解剖才能确定。”就连向来沉稳的泽斯也说。
那时候塔尔还是作战官,沃蓝是他带着的军雌,塔尔要疯了,沃蓝反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拱火。
放在哪个军团也没有这么混乱而且乐意造反的虫。
但是穆尼尔喜欢他们这样,某种意义上来说扎克这么不管不顾的性格是他一手造成的。而扎克出了事,他又没有能力解决。
扎克最终还是被贵族盯上了,有两只雄虫去他家提亲,让他随便选,扎克拂了两只雄虫的面子,一只也没有选,甚至阴阳怪气了一顿就把他们请出去了。
扎克那时候已经是少将了,他虽然张扬却有张扬的能力,他自知自己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也有权利拒绝这场提亲。
在贵族云集的宴会上,扎克被扎了一针触发发情期的药剂,被几个贵族用精神力诱导拖进了休息室。穆尼尔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心慌的心情,怕扎克不反抗,又怕他反抗,几乎是跪在元帅面前请求他出面帮忙——元帅能说动三皇子,也许还有回转的机会。
但是不出他所料,扎克还是反抗了。
他和元帅站在虫群中,看着身上溅满了血的扎克整理着凌乱的衣服,顶着一头散乱地红发,跌跌撞撞地拨开围观看热闹的贵族,赶在警卫出动之前跪在了当时的艾利安面前。
元帅说过,艾利安喜欢收集雌虫,就像收集衣服。衣服买多了总有穿重样的,也有买回来就忘了,一直压在柜底的。
扎克抱着艾利安的腿跪在地上,喘息着,仰头看着艾利安,一脸的难耐,委屈和乖顺。
扎克一辈子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警卫来了,艾利安终于发话了。他脸上带着笑,好像根本就没在意蹭了自己一裤腿血的雌虫,“二皇子的宴会闹成这样像什么话?”
几只贵族来解释,艾利安就听着。
“你想跟我?”艾利安低头看着扎克,好像打量着什么稀奇的玩物。
扎克赶紧点头,“嗯嗯”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带着点发情的难耐,死抓着艾利安不撒手。
艾利安乐了,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着拍了拍手,指着扎克对那个想要扎克的贵族说,“听到没有?他想要跟我。”
他伸手摸了摸扎克的头发,伸手点着他的下巴看他的脸,“长得还不错,刚才没让他们碰到你吧?”
艾利安要,那些小贵族怎么还敢抢,被扎克揍得鼻青脸肿的还要奉承些像是“还是您有魅力”的话。
从那天之后,扎克忽然消失了,就算和元帅打听元帅也闭口不谈扎克的处境。就像军部从来就没有这么一只虫一样。
这些天穆尼尔其实是庆幸的,庆幸扎克当初选择了艾利安。
艾利安不仅没有外面所说的那些暴虐的癖好,反而是一个商人。商人的眼中只有商品的价值,就算是残次品也要找到能废物利用的地方。
这些天他还隐隐期待,也许有一天还能再次见到扎克。
没想到却在这样冰冷的橱柜里看到了扎克的名字。
橱柜里是两颗后槽牙。
就像是某种纪念品一般。
他连光脑都销毁了,只留下了这样的两颗纪念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怪癖。
这一刻扎克就好像又死了一次一样,翻开的伤口再次发出钝痛。
穆尼尔的手有些颤抖,几乎把自己的光脑摔在了地上,连接上自己的精神力开机,终于在一片消息中翻到了塔尔死前留给他的讯息。
塔尔和他的交流是内部信号,本来是在机甲间互相传递的。在他的机甲受损无法接收声音后系统自动把这些话转换成了语音发送到了他的光脑中。
塔尔的机甲最后爆炸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没有办法长篇大论,只是在高温的驾驶舱里顶着高温的灼烧,朝着通讯设备急吼吼地喊。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按照我的想法活着,或者让你活着的。这之后你去结婚也好,接着犯倔也好,去死也好,都和我没关系。你不欠我这条命。”
“任务结束,永别了,长官。”
“为了帝国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