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的压抑气氛,直至退朝的钟声响起。
顾北辰头疼抚额,眼神示意王川。
王川会意,上前两步,掐着嗓子高声喊道:“退朝。”
官员们低着头鱼贯而出,彼此交换着眼神。
工部尚书李崇明方才那番为民请命的陈词,余音犹在,沉甸甸压在朝臣心头。
御书房内。
顾北辰已换下厚重的朝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更显出几分清俊。
当李崇明领着几位大臣前来求见时,苏清宴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这阵势,哪里是谏言,倒像是一场有备而来的逼宫。
“陛下!”李崇明手捧奏折,声音带着哽咽,“江南民生艰难,若再抽调粮饷充作军需,只怕要生出变故啊!”
其余大臣纷纷附和,言语间不离“百姓”“民心”,仿佛不依从他们的建议,便是置黎民于不顾的昏君。
顾北辰猛地咳嗽起来,以帕掩唇,肩头轻颤。待抬起头时,眼角泛红,声音虚弱:“诸位爱卿……朕岂会不体恤百姓?只是西北军情紧急……”
“陛下仁德!”刘阁老立即接过话头,“老臣愿亲赴江南督办赈灾,只需暂借军饷三成以解燃眉之急……”
话音未落,几位老臣齐齐跪地,御书房内的空气顿时凝重得令人窒息。
苏清宴目光低垂,看似恭顺,实则内心正在腹诽。
这不明摆着欺负年轻人吗?他心想,跟以前公司里那几个老油条一个德行,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肚子里全是算计。
可瞥见顾北辰攥着桌角的手指都发白了,他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他暗骂自己,自己一个暗卫加侍卫,却在这儿操这份心。
可看着那几个大臣绸缎衣裳底下那靴面上露出的金线镶边,再瞅瞅小皇帝那孤立无援的样儿,他那爱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
就在顾北辰看似危难之际,苏清宴上前奉茶,脚步却是陡然一斜,不小心碰翻了茶盏。
清脆的碎裂声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
见顾北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苏清宴赶紧跪下请罪,假意收拾碎瓷,趁机飞快地用茶水在桌脚划了“查”字。
顾北辰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声音疲惫:“都先退下吧……让朕再想想。”
等人都走光了。
顾北辰突然轻笑一声:“苏卿,你说李尚书那万民书上,墨迹干了没?”
他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闷声道:“陛下,臣是个粗人,不懂字画。只晓得……真正的万民书,上头该是密密麻麻按满了红手印,或许还沾着点灰果是泥。”
顾北辰没说话,嘴角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窗外的白玉兰被风吹得沙沙响,几片花瓣悄悄飘落在地上。
他仿佛耗尽了力气,靠在龙椅上,闭目不语,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
“陛下?”王川担忧地上前。
“无妨……”顾北辰摆摆手,声音虚弱,“朕歇歇便好。王川,你去盯着太医院煎的药。”
支开了王川,御书房内只剩下顾北辰和苏清宴两人。
静默中,只有顾北辰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苏清宴正琢磨着自己是该继续当柱子,还是悄声退下,却听顾北辰低唤:“苏清宴……”
“卑职在。”
“过来……”顾北辰依旧闭着眼,眉头微蹙,似是极不舒服,“朕……头疼得厉害。”
苏清宴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陛下,可要传太医?”
“不必……”顾北辰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水光潋滟,竟带着几分依赖和委屈,与他平日或威严或深沉的模样判若两人,“你……替朕按按。”
苏清宴:“!!!”
这又是什么剧情发展?侍卫兼职按摩技师?
他看着顾北辰那张因病弱而削减了凌厉、平添几分脆弱美感的脸,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这皇帝,是真病还是装病?分明昨日还身康体健。
莫非装病装上瘾了?还是……借机试探?
“卑职粗手粗脚,恐伺候不周……”苏清宴试图拒绝。
“无妨……”顾北辰已经自顾自地往后靠了靠,将头部更舒适地置于椅背,“朕信你。”
信我?你凭啥就信我了?苏清宴头皮发麻。只得硬着头皮,伸出手,指尖有些僵硬地按上顾北辰的太阳穴。
触手皮肤温热,甚至有些发烫。
苏清宴心下狐疑:这体温,不像完全装出来的?难道真病了?
他收敛心神,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指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度和稳定,却又因顾忌着对方身份而刻意放柔。
顾北辰似乎极为受用,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长睫低垂,彻底放松下来。
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药味,萦绕在苏清宴鼻尖。
“往上些……”顾北辰含糊地指挥。
苏清宴依言移动手指。
“嗯……就是这里……”顾北辰的声音带着鼻音,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用点力……”
苏清宴:“……” 他感觉自己额角在冒汗。
这暧昧的气氛是怎么回事?一个帝王,一个侍卫,在空旷的御书房里,进行着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
苏清宴甚至能数清顾北辰那又长又密的睫毛。
就在苏清宴心思浮动之际,顾北辰忽然又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清晰的探究:“苏清宴,你方才……为何要帮朕?”
苏清宴动作一顿,心下凛然:果然来了!他早有准备,恭敬答道:“卑职只是见陛下为难,一时莽撞,胡言乱语,请陛下恕罪。”
“胡言乱语?”顾北辰轻轻哼了一声,依旧闭着眼,却仿佛能看透人心,“那几个字,可不像胡言乱语。分化瓦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倒是精通此道。”
苏清宴背后渗出冷汗,干巴巴道:“卑职……卑职只是偶听市井传言,胡乱揣测……”
“是吗?”顾北辰不再追问,却话锋一转,“朕身上都是冷汗,黏腻得难受。苏清宴,去打盆温水来,替朕擦洗一下。”
苏清宴这次是真的僵住了。
按摩头还能说是缓解病痛,擦身体?!这已经完完全全超出了侍卫的职责范围,甚至内侍的活儿也没这么贴身!
“陛下,此等事……还是唤宫人来……”苏清宴的声音都有些发紧。
顾北辰终于睁开眼,那双凤眸因“病气”而蒙着一层水雾,显得格外无辜,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朕不喜旁人近身。方才你伺候得甚合朕心,就你了。”
他顿了顿,语气竟带上一丝委屈的抱怨:“难道你是在……嫌弃朕?”
苏清宴看着他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心里疯狂吐槽:来了来了!又来了!这白莲花演技!
偏偏明知是演的,对着这张脸,这语气,这身份,硬不起心肠拒绝,也没胆拒绝。
呸!苏清宴你清醒点!这是皇帝!是你要卧底对象。
形势比人强。苏清宴只能咬牙应下:“……卑职遵旨。”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去打了温水,拧了帕子。回来时,顾北辰已经自行解开了龙袍最上面的几颗盘扣,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肌肤。
苏清宴拿着温热的帕子,手微微有些抖。他前世虽是现代人,但给同性擦身体,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先从……从手臂开始吧。”顾北辰“虚弱”地指引着,配合地伸出胳膊。
苏清宴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眼前的人想象成一块需要护理的珍贵赏玩,开始机械地擦拭。
温热的帕子擦过手臂,再到脖颈,锁骨……他尽量目不斜视,动作迅速而规矩。
然而,顾北辰却似乎很不满意。“没力气吗?重点。”
他抱怨,甚至主动引导苏清宴的手,“后背也擦擦,痒。”
当微凉的指尖触到温热的背部皮肤时,两人似乎都顿了一下。
苏清宴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肉的纹理和温度,而顾北辰则发出一声极轻的、似是舒服的叹息。
苏清宴的耳根彻底红了。这活简直比站一天岗还累!精神折磨!
就在他快要完成这项艰巨任务时,顾北辰忽然轻轻“嘶”了一声。
苏清宴动作一顿:“陛下?”
“无事……”顾北辰蹙眉,“旧伤有些疼。”
“旧伤?”苏清宴下意识地问。
“嗯,小时候留下的。”顾北辰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引人探究的脆弱,“左边肩胛骨下,有一道疤。”
苏清宴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指的位置。
那里的皮肤光洁,并无明显疤痕。
他立刻意识到,这很可能又是顾北辰的试探或……另一种形式的表演,攻心为上!
但他不能点破呀!只能顺着问:“陛下怎会受伤?”
顾北辰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道:“皇室倾轧,寻常事尔。”
他忽然抓住苏清宴欲收回的手腕,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苏清宴浑身一颤,掌心下是对方强健有力的心跳,咚咚咚,震得他指尖发麻。
“苏清宴,”顾北辰抬头看他,眼神深邃,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你说,这世上,朕还能信谁?”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苏清宴心上。
那一刻,苏清宴几乎要以为,这少年天子是真的孤独无助,在向他这个小小的侍卫寻求一丝温暖和依靠。
但前世阅人无数的公关总监本能立刻拉响了警报:最高级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顾北辰此刻的病弱、吐露心声,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在用这种暧昧不清的方式,一步步瓦解自己的心防,逼自己表态,甚至……可能是想将自己彻底拉拢成他的人。
苏清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腕微微用力,想要挣脱,却被顾北辰更紧地握住。
“陛下,”苏清宴垂下眼,避开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尽量平稳,“陛下是真龙天子,天下万民,皆是陛下子民,忠心可鉴者,大有人在。”
很官方的回答。
顾北辰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松开了手,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和玩味:“罢了,朕累了,你退下吧。”
苏清宴如蒙大赦,立刻躬身:“卑职告退。”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苏清宴匆忙离去的背影,顾北辰眼中的“病弱”和“脆弱”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算计和……浓厚的兴趣。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刚才被苏清宴擦拭过的皮肤,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
“苏清宴……”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你越是逃越是伪装,朕……越是想看看,你能逃到几时,装到几时。”
原来,就在几日前,苏清宴在与端王府黑衣人第二次接头时,身份已然暴露。
而逃出御书房的苏清宴却浑然未觉!
他此时正靠在冰凉的宫墙上,大口喘着气,心跳依旧狂乱。
娘呀!爹呀!这顾北辰太可怕了。软硬兼施,真假难辨。
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没完成任务,先一步被这皇帝陛下用这种诡异的方式给攻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