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时候,公司里的人四散开来去觅食,苏堇在办公室发了会儿呆。他坐在办公桌前看起来很严肃,但其实大脑空空,什么也没想。昨晚没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后他就爬起来,坐在床上开着电脑,开始干一些他这个位置其实根本不用干的查账工作。没什么原因,睡不着太闲了,想找点事情干。
床上坐着不舒服,早上起来腰酸背痛,顶着一双干涩的眼睛,但是他不觉得困。哪怕现在坐在办公室里,两只眼睛闭上就开始本能性的流泪,他也没觉得困,他的大脑还是很清醒的。
手机响起提示音,苏堇看了一眼,却看见金额到账的短信。仔细看了才发现是已经拖了很久的赔偿款到账了。不是全部到账,大概到了几万块。后面紧随而来的就是一个电话。
苏堇不喜欢额外设联系人姓名,这个号码就是王丽的。更具体一点说,就是当年肇事司机陈卫的老婆王丽。
这两个名字从未在任何媒体上被披露过,也许是出于对非公共人物的保护,也许只是所有媒体和记者都不在乎事故本事,更想拍其中的“黑暗真相”,毕竟警方的案情通报本身并没有什么热度。对那些靠报道吃饭的人来说,他们只能追逐热点,这怪不得谁。
他接通电话,那边传来王丽有些高兴的声音:“我男人说找了一份高薪的工作,今天发工资,拿了不少钱回来。之前一直没打的赔偿款我给您打过去了,之后也会继续——”
苏堇打断她:“他没有特长,学历一般,还坐过牢,去哪里找到的高薪工作?”
“哎呀,他也没和我细说,反正就是那种很危险的工作。那种危险的活计工资都高的嘛,毕竟没人愿意去……”
苏堇说:“不可能,他找不到那种工作。你去详细问他到底干的什么工作,不要用违法的脏钱来搪塞我。”
王丽被他说的也有些犹豫,嗯嗯两声后挂断了电话。苏堇现在连吃饭的心情也没有了,攥着手机脑袋向后仰去。
其实原本这也可以是一桩很大的恶性案件,但由于司机没有逃逸,出事原因是疲劳驾驶,又有他哥哥这个公众人物涉案,最后整个案件的重点都转移到了关于他的阴谋论以及集团后续的发展和继承问题上。
陈卫是个大车司机,他和老婆王丽来自农村,因为孩子得了罕见病,农村的医院治不了,两口子就来城里打工,好给孩子看病。
苏堇第一次去王丽家里的时候,陈卫已经被收监了。他没有逃逸,案发经过也非常简单。陈卫为了挣钱,什么班次都接,什么东西都拉,但他的身体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即使他在车上备了各种提神的东西,那天他还是打了瞌睡。而就是那一个瞬间的懈怠,让他的车直直向前冲去,造成了一场波及到数十个家庭的交通事故。
大车本身上了保险,自己买了保险的车主也不在少数。只不过这件事造成的社会影响太大,多个家庭联合起来向陈卫要了额外的经济补偿,考虑到社会影响恶劣,最终定下来的数额在事故赔款中也是偏高的。去掉保险金后,需要陈卫额外支付的金额依然很大。
为此,王丽不得不将孩子从医院接了回来。这场事故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为了省下钱,这个农村妇女学会了自己给自己的孩子打针。
王丽一开门,苏堇就闻到了浓厚的药味。他对这种味道很熟悉,医院的消毒水味总是让他感觉很反胃。
王丽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他饱含歉意。她知道自己的丈夫犯了很大的罪,她和陈卫都表示不上诉,认罪,一定会赔偿这些钱。但她还是决定不离婚,她说陈卫是太辛苦了才会出这样的事,而陈卫这么辛苦完全是为了这个家,她不能当无情无义的人。
苏堇其实想去讨回什么,但看着那个家徒四壁的出租屋,他发现他其实没什么能够讨要回来的东西。他也想过要让陈卫偿命,比如让陈卫也被撞死。但是陈卫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看着屋里那个还没到上小学年纪的孩子,那孩子自己熟练的吞下止疼片,让他的心里只感到一阵空虚。
苏堇说他的赔偿金可以不用急着给,等陈卫出狱之后让他还款就行了。他又说你一个人不可能负担起孩子的医药费,所以教王丽用捐款软件,让她发布自己的信息,让好心人援助她的生活。
他做了这些事之后,王丽就对他更愧疚了。
王丽读过的书不多,但手脚麻利勤快,在附近一家餐馆的后厨里帮工,除了洗碗和打扫卫生以外还会做一些洗菜切菜的工作。餐馆老板人很不错,愿意给她和孩子包食宿,出租屋其实就是餐馆后面的一个杂物间,老板说是租金提前从工资里扣了,但王丽知道实际上这屋子就是免费租给了她。
晚上下班之后,王丽还会去收一些垃圾。她知道住在这里不能弄得太邋遢,所以捡回来的瓶子和纸壳都叠的很整齐,味道在刻意收拾后也不算很大。捡垃圾留下来的钱算是王丽的私房钱,她打听到了苏堇的住址,时不时就会带着钱过来,希望能够提前给苏堇还一些赔偿款。
苏堇以前会收,后来他不想收了,因为那些被抚平过的百元大钞他都懒得存进银行,放在家里看见了他又心烦。
这样的生活断断续续持续着,一晃陈卫也要出狱了。陈卫的学历也不好看,还背着刑事案子的犯罪记录,苏堇可不觉得他能找到什么工资那么高的工作。别说只要卖命就有钱,卖命赚钱也是要排队的。他其实不想陈卫通过灰色渠道快速把这笔钱还上,他更希望陈卫背负着这份罪孽,勤苦工作一辈子,负起他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犯罪者的责任。
苏堇有时候感觉他的生活像一滩烂泥,虽然他看起来是很光鲜亮丽。
中午没吃饭的报应很快就来了。下午他开始胃疼,翻遍了抽屉居然没找到止疼片。然后想到墨白上次说他再吃止疼药肯定成瘾,想到八成是墨白进他办公室把药全搜走了,最后给自己灌了两杯温水,还是只能下楼去觅食。
这种办公楼附近倒是开了很多做堂食的店,但他懒得挑,直接去了离大楼门口最近的一家店,随便点了碗素面。
面店是最近新开的,老板也不认识他。可能看他体格小,端来的面只填满了那个瓷碗的一半不到,应该不是刻意设计的摆盘。苏堇问他为什么缺斤少两,老板就说他反正也吃不完。苏堇说这是欺骗消费者,对方就不耐烦了,说事真多,那我退你两块钱吧。虽然苏堇最后确实没吃完,但他觉得这家面馆倒闭也就是三个月内的事情了。
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倒是很热闹,苏堇还没习惯这一点。黎曦朝他招手,南焕指了指桌上的菜:“苏总今天下班有点晚啊,有点凉了。黎曦做的,快过来尝尝。”
黎曦说:“没凉,还是温的!”
苏堇只答:“吃完饭之后进副本。”
南焕嬉笑起来:“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苏堇去换家居服了,南焕胳膊撑在桌上,看着黎曦表情玩味:“你给他做饭讨好他,还不如陪他多打几个副本。”
黎曦说:“我明明可以两件事一起做。”
南焕说:“我本来想看你纠结自己性取向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想通了。怎么样,有没有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对同性的爱?”
黎曦嘴角抽搐:“那倒也没有,我觉得我目前的爱是针对他这个人,不是针对他的性别。”
南焕有些好奇:“喜欢病弱的?喜欢骷髅?喜欢精神不正常的?喜欢凶的?喜欢中性的?算了,我对你的个人喜好也没很大的兴趣,我现在最想看的就是你爱而不得当他舔狗。”
黎曦无奈:“我把你当朋友,你拿我当消遣?”
南焕倒是笑的很开心:“别这么说嘛。要是你俩在一起了,我多尴尬啊。拿我当兄弟,那你别拿兄弟当外人,我单身你也单身,我们三个一起单身,那不是很好吗!同性恋在社会上的风评不好,又缺乏除了感情以外维护关系的手段,本来就很难长久的,你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就是爱上直男而后爱而不得的痛苦。”
黎曦:“……这些不会是你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吧?”
“嗯哼。”南焕倒是很诚实,似乎丝毫不介意黎曦知道这些。
黎曦问:“那你后来呢?”
“我又遇见了我人生中爱上的第二三四五六个直男。”南焕回答。
黎曦:“……”
“哎呀,别这么无语啊!这不说明我是情场老手吗!只是我的心裂成了很多片,每一片都爱上了不同的人。比如我上次就在健身房遇见一个很顶级的男人……”
“在聊什么?”换好了衣服的苏堇从楼上走下来,黎曦眼疾手快往南焕喋喋不休的嘴里塞了一个鸡腿。
黎曦说:“没什么,南焕提前开吃了。”
南焕:“……喂!”
苏堇也没在意,也在桌边坐下了。大致将晚餐消灭完毕后,三人再次进入了游戏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