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石居内,林苒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川哥儿垂着小脑袋站在她面前,两只小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你这样偷偷跑出去,知道有多危险吗?”林苒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连她自己都被这语气吓了一跳。
川哥儿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颤,那双总是充满戒备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惶恐。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眼眶迅速泛红,却倔强地抿紧了嘴唇,摆出那副惯有的防御姿态。
林苒不但没有放软语气,反而更加严厉:“从今天起,你不准再踏出这个院子一步!听明白了吗?你被禁足了!”
这凶狠的语气与平日里那个总是嬉笑怒骂的林苒判若两人,川哥儿也被激起了性子,奶声奶气地喊道:“这是我家!”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直直刺进林苒的心口。
她的表情从愤怒转为震惊,最后化作深深的哀伤,蜷缩在椅子上,肩膀无力地垂落,眼眶渐渐泛红。
“是啊……”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里明明是你的家,可她们却想要你的命……”
川哥儿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虽然听不懂这话的含义,却能感受到其中沉重,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巧儿见气氛不对,连忙上前将川哥儿拉到里屋,她蹲下身,轻声细语地哄道:“小少爷,以后可不能这样跟夫人说话了,夫人是担心你出事啊,你这样会让她伤心的。”
川哥儿倔强地抱着胳膊,小脸绷得紧紧的:“她不是我娘!我有娘!”
巧儿叹了口气,柔声道:“夫人确实不是你的亲娘,可在这偌大的将军府里,只有这个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是真心实意对你好……”
她看得分明,虽然夫人嘴上总是嫌弃,做事也古里古怪的,但对小少爷的关心却是真真切切的,那些看似随意的举动里,藏着多少用心良苦。
川哥儿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但也没有再反抗。
巧儿知道,这孩子虽然倔强,却也不是不懂好歹,他听进去了,只是还需要时间消化。
院内,林苒蜷缩在藤椅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巧儿哄完小的又来哄大的,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柔声道:“夫人别气了,小少爷还小,他已经知道错了。”
林苒突然“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不是气,我是心痛啊!”
她狠狠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他才三岁,瘦得跟只鹌鹑似的,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吃过,身上全是伤……那些人怎么下得去手……”
她越说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从川哥儿的种种异常举动中,早已拼凑出了真相。
那些看似疯癫的行为,分明是长期受虐后的自我保护,这样显赫的将军府,怎么可能养不起一个孩子?分明是存心如此。
林苒自认为不是什么善人,在现代时也常说自己讨厌小孩,但她绝不会对一个无辜的生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所以当发现川哥儿不见的那一刻,她脑中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那个鲜活的小生命,可能就此消失,就因为她的疏忽。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恐惧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巧儿低着头,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这些事,她这个做下人的又怎会不知,只是从来不敢说罢了。
林苒用力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我原以为嫁进将军府就能享福,结果连将军的面都没见着!
本想着当个富贵寡妇也不错,守着家产吃喝玩乐……可现实根本不是这样!”
她的声音颤抖着:“我打听过了,将军战死的抚恤金不少,全在老夫人手里。
管家权在二夫人那儿,将军一死,他们就把家产吃干抹净,连唯一的骨肉都……”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只能把脸埋进掌心,肩膀不住地抖动。
多少个不眠之夜,她拼凑着蛛丝马迹,终于看清了这个局,老夫人、二夫人,在外人眼里都是贤良淑德的好人,那坏人谁来当?
“哇……”林苒突然放声大哭,因为她终于明白,那个坏人就是她自己,一个早有恶名的女人,虐待将军独子致死,最后被惩处,就是死有余辜。
从一开始,她就是二房吃绝户的替死鬼!
从美梦破碎到强装坚强,川哥儿的失踪就像一把利刃,割开了她辛苦筑起的防线,逼她直面这个时代的残忍。
“我后悔了……我不要当什么富家千金了……我要回家……”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巧儿都吓坏了,连忙轻拍她的背。
“夫人别难受了,您要是回去,还不是要做不完的农活?在这儿再怎么也比乡下强……”
这话像一把盐,撒在林苒未愈的伤口上,她想起现代猝死在工位上的自己,心又狠狠地疼了起来,哭得更凶了。
“我不回了……我不回了还不行吗……”她抽抽搭搭地说,声音里满是绝望与妥协。
巧儿心疼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夕阳的余晖渐渐洒了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院子里,川哥儿不知何时又溜了出来,正蹲在菜地边,小手轻轻抚摸着嫩绿的菜苗,时不时偷偷往树下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林苒就呆呆的坐在那,忽然手上一凉,将她从放空中唤醒。
那是一朵小小的花,被放到了她的手上。
林苒拿起花看着树后的小脑袋,挤出一个笑来。
“过来~”
川哥儿慢吞吞的蹭过来,小手紧张的扣着,时不时看向一边。
林苒看着那朵花,声音也轻了下去,“花要亲自送到女孩子手里,记住了,下次不能跑掉。”
川哥儿哼了一声,小脸却还是倔强的转了过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月光总是那样皎洁,林苒痴痴地望着,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知道她们都是坏人吧?”
川哥儿坐在她旁边的小凳子上,像小狗似的呲了呲牙。
林苒被他的小模样逗得噗嗤一笑,接着竖起大拇指,“对,没错!坏人就该凶,那你知道,我也是坏人吗……”
川哥儿闭上嘴,眼神闪过一丝茫然,他看着呆呆的,却怎么也不肯再露出牙齿。
林苒一怔,忽然感觉鼻子有些酸酸的,她蹭了蹭眼睛,声音翁翁的,“我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你也听不懂。”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花,总感觉心里好像也中出了一颗种子。
—
与此同时,琳琅阁内传来阵阵哭声,孙氏焦急而来,刚一进门就看了一眼丫鬟们,虽还未说话,但眼神就透出了凌厉。
周如意的大丫鬟蝉衣和南絮眉头一紧,纷纷福身颔首,不知如何作答。
孙氏眸子一抹寒光闪过,凝声道:“都下去。”
周如意趴在床上哭的梨花带雨,把孙氏心疼的不行,赶忙抱着女儿的肩膀安慰道:“这是怎么了,谁敢惹我的千金,说出来叫母亲听听。”
周如意不肯开口,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孙氏忍着心颤,只能猜测道:“今日宴会办的极好,各家夫人也都赞不绝口。
母亲瞧着不少公子都好,其中那徐家的公子着实相貌堂堂。”
话音一落周如意哭的更大声了,孙氏一皱眉,马上就想到了什么。
“我儿莫哭,你兄长与徐公子私交不错……”
当母亲的还能不知道女儿的心,今日宴上眼神就没从徐公子身上拿下来过,不过以徐公子的家世才情,有谁能不喜欢,孙氏自然也满意,只有撮合的份。
周如意哭红了眼,帕子掩面道:“可徐公子与我客气,却唯独多问了二妹妹。”
孙氏立刻反驳,“不能,你二妹妹今日都不在,别说今日了,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跟着你三婶娘不是求神拜佛就是做绣活,话都不说几句,徐公子怎会问她。”
闻言周如意马上止住了哭,她冷静下来一想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或许就是个误会。
“可……这是哥哥同我的说的,哥哥总该不会骗我。”
一听说亲儿子嘴里出来的孙氏也是一愣,但转念一想还是不对,又道:“兴许是认错了,谁家丫鬟也不一定。”
周如意眼圈一红,“宴上的姑娘那么多,听哥哥的意思那女子并未在宴上,若说是丫鬟更是牵强,徐公子不会连个丫鬟都看不出。
女儿思来想去或许二妹妹中途回来过。”
孙氏脸阴沉的难看,转身吩咐锦瑟,“去问问二姑娘今日可回来过。”
锦瑟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禀报道:“今日二姑娘并未回来过。”
周如意啜泣道:“府里除了我和二妹妹,哪有适龄的姑娘呢……”
她早就爱慕徐公子,为了今日能拿出最好的一面不知暗地里准备了多久,如今徐公子却看上了旁人,这可让她心碎不已。
孙氏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脸彻底黑了下去,“我儿需宽心,那徐公子可不是什么轻浮好色之人,许是随口一问。”
周如意被哄的渐渐止了哭,又被丫鬟带着出去散心,这才好了。
栖鸾院,孙氏坐在椅子上,闭目听着丫鬟的禀报,忽而冷笑了一声,“倒是忘了,这府里还有个年轻的“姑娘”呢。
果真是个不安分的,也敢肖想我儿的婚事。”
漱石居内,刚上床的林苒就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鼻子赶紧盖好了被子。
殊不知接下来要面对怎样的迁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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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