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蛊?
从前只在话本上见过此物的陆令仪,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早就听说夜兰国那边兴蛊术之道,但从未亲眼见过,方令陆令仪觉得这不过是谣传而已。
即便是在边关与夜兰人有过接触的裴司午,看见陆令仪投来的眼神时,也只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裴司午对这“忘忧蛊”也丝毫不知。
只见小厮掀开木盘上的红布,一只精雕细琢的银质镂空圆球便现了出来。
陆令仪坐在远处,看不太真切,只隐隐看见那银圆球之中,有只发着蓝紫光芒的蛊虫,正扇着翅膀颤动着。
细微的昆虫摩擦翅膀的声响带着银圆球在木盘上轻轻滚动的声音,在陆令仪耳边嘈杂着,似乎周遭的一切欢呼雀跃都远离了,只剩那只可怜的蛊虫,被圈禁在小小的镂空银球内,等着谁来将它救走,令它饿极了的身躯可以早些啃噬骨肉。
陆令仪抓起身旁桌上写着“二十八”的小木牌,刚要唤出声,便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唇。
那只手掌温热而粗粝,手上的粗茧也不似执笔而来,而是常年征战沙场舞刀弄枪才有的。
手心里还留有刀伤后留下的疤,膈在陆令仪柔软的唇上,存在感很是明显。
男人身上沉重而冷凝的视线一同照了过来:“陆令仪,你快些冷静下来。”
手中的木牌被夺下,陆令仪被男人倾身靠近时,身上的冷木香气夺了魂,这才堪堪恢复了清醒。
“我方才是……?”陆令仪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差点被这只蛊虫给迷了心智。
此下恢复了清醒,这才发觉周遭之人除了他俩,无一例外皆被“忘忧蛊”迷了神志,纷纷举着自己的木牌争相竞价起来。
“你为何没被这蛊虫所惑?”陆令仪接过裴司午给她的温凉茶水,饮了几口方缓回几口气。
“当年与夜兰人交战之时,他们便使过此招,当时我方损失了不少人……”提及过往,裴司午的目色一下变得暗淡起来,“后来便习惯了。”
轻飘飘的一句习惯,掩饰了多少亡魂的尸骨难存。陆令仪只觉浑身寒颤。
若是夜兰人备好万全……陆令仪不敢想象。
“五百两!”前方一男子的声音唤回了陆令仪的思绪。
这个价实在是高昂,以至于两锤落地时,都没有人想要竟上一竟。
说时迟那时快,就当前面那小厮即将锤下第三下时,陆令仪左后方的瘦杆子突然发出怪异尖锐、且疼痛难忍的叫声。
“啊——嘶——呜——”
他的叫声实在过于凄惨,引的众人纷纷回头注视,那痴肥似是嫌丢人现眼,令身边的姑娘上前捂了他的嘴,瘦杆子最后只能在指缝中发出呜呜的微弱声响,涎水顺着细瘦的美人指尖滴落而下,惹得美人一脸嫌恶,又碍于痴肥的要求不得不照做。
“怕是许久没用忘忧蛊了……”
“那可不是,瞧他那样子也不像能买得起的。”
……
身旁人的议论之声毫不避讳地传入陆令仪的耳朵,还未等她分析个始末,前面小厮握着锤即将落下,就见痴肥高高举起了小木牌,大声喊道:
“八百两!”
八百两黄金?陆令仪饶是早就有所预料,也不禁咋了舌。
为了一只蛊虫,花八百两黄金,可值得?
但这儿的人似乎都觉得是值得的。
陆令仪见那小厮捧着镂空银球过来时,一路上尽是羡艳的目光,眼里写的都是没足够银钱的懊悔,没看出一丝“不值得”。
只见痴肥接过忘忧蛊,却并不急着用,只将它拿到发了疯病的瘦杆子面前晃着,银球里的蛊虫随着痴肥的动作窸窣作响,随着翅膀震动的频率愈发变大,那摄人心魄的蓝紫色也愈发浓艳起来。
得了痴肥的令,姑娘简直是迫不及待地送了捂瘦杆子嘴的手,忙忙退了下去。
瘦杆子咕噜一声从椅上跌落至地面,只双手高高举着,朝痴肥求着那只蛊虫。
“瞧他那样……”
“你可别说人家,你之前……”
“嘿!你别揭我短!”
……
人群之中尽是揶揄嘲弄之声,陆令仪又听见那痴肥说道:
“今日借你的银两可不够啊。”这话是对瘦杆子说的。
瘦杆子人虽不清醒,却知道对痴肥恭敬有加:“钱……钱兄,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今日……今日您且救了我罢,来日我赢了钱必将加倍还您!”
痴肥从鼻腔中嗤笑一声:“当我钱某人真看的上你那几两银子?”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断子绝孙,还要你屋里那位美娇娘,你给不给?”痴肥说这话时,脸上的笑意愈发盛了。
“不!不行!”瘦杆子几乎是第一时间便说了出口,可随着痴肥将手中的蛊虫收回去的动作,他很快又迟疑了。
“我……给……把贱内给您便是,就是那断子绝孙……?”
痴肥的目光下移,瘦杆子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慌,可还未等他说出一个“不”字,全身上下随之而来的巨大痛痒便夺了他的理智。
“可以……可以,钱兄说什么都可以,只快些将那忘忧蛊舍我罢!”
陆令仪与裴司午对视一眼,面上皆是沉重。
那被唤作钱兄的人,看上去不过是个钱两多的没处花的纨绔子弟,但现在看来,却是个有着恶趣味的变态之人罢了!
陆令仪并不心疼瘦杆子,也不便出面打草惊蛇,只默默看着痴肥叫人将瘦杆子抬了下去,片刻送上来后,已是晕死过去的样子。
包括痴肥在内的众人皆面色如常,丝毫没有担忧之色,陆令仪瞧见痴肥掀开瘦杆子的棉衣瞧了片刻,确认事已办妥,便乐呵呵地将那“忘忧蛊”给人吞了下去。
说是“吞”,倒不如说是那蛊虫自己“飞”入口中的。
陆令仪只觉喉咙作痒,连忙灌了几口凉茶,这才定下心神,望向裴司午时,却见他也在饮茶,想到他在边关时,怕是见过比这还令人恶心的场景,陆令仪不知怎地,将手抚上裴司午空着的那只手。
陆令仪没说话,裴司午亦是如此,二人手掌相接,却非暧昧情意,而是更为纯粹的慰藉。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瘦杆子竟渐渐苏醒不说,恢复的速度简直较常人更甚,全然忘记自己身上那二两肉不说,还向痴肥道起谢来:“谢谢钱兄!若不是钱兄助我……”
陆令仪简直是瞠目结舌。
见裴司午面露难忍,似是要呕吐之状,陆令仪只好搀扶着裴司午便离开,叫了门旁的小厮带他们下去歇息:“他吃酒吃多了,你寻个安静些的客房给吾等罢。”顺便从怀中拿了几个碎银两塞了过去。
小厮不疑有他,带着二人左拐右拐,带二人进了一间安静的雅房,客客气气地将门带上了。
待人走后,陆令仪将裴司午放至榻上,又喂了茶,这才见裴司午泛白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
肆意跋扈的裴小公爷何曾有过此等模样?
裴司午缓过了神,这才解释道:“当年在边关之时,夜兰人就善于此物蛊人心魄,又使得意志不坚定的人发疯……我向来是不信什么蛊术的,只当是什么我尚且不知的兵法招数……没曾想夜兰人的蛊术竟神通到如此地步。”
陆令仪又何尝不惊不叹?单单看那瘦杆子的模样,与周遭之人毫不惊讶的表情,便知当年裴司午在边关遇见的是何等劲敌了。
“那你当年是……”陆令仪想知当年裴司午是如何抵住蛊虫之惑,又是如何在身边之人纷纷发了疯、失了性子后,还能坚持抗敌的。
可话刚问到一半,就听门口传来跌跌撞撞的声响。
二人屏息听着动静,只见哐当一声,客房大门竟被生生挤了开来——
“哎哟……”
竟是许文兴!
裴司午反应较陆令仪更甚,只见他从床上腾地坐起,连忙冲至门边,将醉了酒的许文兴扶了起来。
“怎喝如此之多?”陆令仪也跟在裴司午身后,帮着裴司午搀起许文兴的胳膊。
“没!没喝多!只……只是做梦!做梦罢了!”许文兴说着颠三倒四的语句,歪七扭八地随着裴司午的搀扶落了座。
陆令仪朝门外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将门关好锁上。
“你快喝些茶缓缓罢。”裴司午纵是有许多话想问许文兴,但面对一醉酒之人,怕是得不到他想要的,只得像劝孩子饮汤药般,哄着许文兴喝了些茶水,好让他能清醒些。
“这……又是这个梦!不要!我不要喝!快放我走!”不知怎的,许文兴方才清醒过来的神志,在睁开了那双迷瞪的眼后,突然疯癫起来,双目瞬间变得通红,硬是要逃离此处。
裴司午与陆令仪对视一眼,将人抓的更紧了,陆令仪从怀中掏出一方素锦帕子,塞入许文兴口中。
“那日的面具,你可还带着?”陆令仪问道。
裴司午心领神会,示意陆令仪自己双手皆被用来困住许文兴了,让她自己去怀中寻。
陆令仪只好将手伸入裴司午怀中。
即便已入深秋,身上的衣裳都厚重了不少,但裴司午是体热之人,此时穿的衣裳虽不似夏季单薄,但也算不上厚重。
陆令仪双手在他腹间游走,惹得裴司午一阵酥麻。
“找到了!”陆令仪从裴司午怀中扯出两副算不上精致的纸面具,这面具对清醒之人虽抵不上什么用处,但对醉酒之人却是够用了。
青面獠牙的面具在醉了酒的许文兴眼中格外可怖,他抬眼望见二人时,身上抖动的愈发明显了。
“二……二位神仙,我许、许某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二位神仙且放过我罢。”一句话说的咬了几次舌,可见许文兴内心慌张。
陆令仪与裴司午对视一眼,见对方点头,便缓缓开口道:
“你可知那茶铺老板,孔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