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不知何时又悄然而至,细密地敲打着病房的窗户,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蚕在啃噬着桑叶,也像是在啃噬着人们紧绷的神经。城市在雨幕中变得朦胧,霓虹灯的光晕被氤氲成一片片模糊的色彩。
指挥中心里,气氛比窗外的夜色更加沉重。对“康源生物”及周边区域的秘密排查一无所获,那个代号“蝮蛇”的男人和他的车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老工业区的迷宫之中。遇害警员的社交关系排查也陷入了僵局,他的人际网络干净得如同他的履历,找不到任何可能与“彼岸”产生交集的蛛丝马迹。
墨渊就像个高明的棋手,落下一子,掀起腥风血雨,然后便再次隐入黑暗,耐心地等待着对手出错。
尉去楚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连续的熬夜、同僚牺牲的悲痛、案件停滞不前的焦灼,像三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牙龈因为上火而传来的隐隐肿痛。
“头儿,你先回去休息会儿吧。”程明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凌乱的胡茬,忍不住劝道,“这边有我们盯着,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尉去楚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用。”他睁开眼,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那些令人窒息的案件信息,“墨渊在跟我们比耐心。我们耗不起。”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冰凉的玻璃映出他疲惫而冷硬的倒影。他知道,于生疾说得对,愤怒和焦虑解决不了问题。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每当闭上眼,那名年轻警员牺牲前的画面和于生疾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就会交替出现,像噩梦般缠绕着他。
他需要冷静,需要突破口。
再次来到医院时,已是深夜。雨势稍歇,但空气依旧湿冷。尉去楚推开病房门,动作很轻,以为于生疾已经睡了。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于生疾却醒着。他没有看书,也没有躺着,而是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身上盖着那条薄毯,正望着窗外雨夜下空荡荡的花园出神。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来。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白天更加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孤寂感。看到尉去楚,他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飞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还没睡?”尉去楚反手关上门,脱下带着湿气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睡不着。”于生疾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外面……情况怎么样?”
尉去楚走到他旁边的另一张椅子坐下,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目前的困境简单说了一遍。“……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他最后总结道,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挫败。
于生疾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薄毯的边缘。等尉去楚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有时候,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不妨回头看看最初的地方。”
尉去楚看向他,眼神带着询问。
“祭坛案。”于生疾提示道,“赵强身上的烙印,酒吧后巷的模仿,再到……你们那位同事。墨渊一直在强调‘衔钥之鸟’这个符号。这个符号,对于‘彼岸’,对于墨渊,究竟意味着什么?仅仅是挑衅和模仿吗?”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还是说,这个符号本身,就代表着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规则或者流程?赵强是被选中的‘祭品’,酒吧那个是‘模仿品’,而你们的同事……会不会是某种‘宣告’或者‘净化’?”
“规则?流程?”尉去楚皱眉思索着,“你的意思是,墨渊杀人,不仅仅是灭口或挑衅,而是在执行某种……扭曲的仪式?”
“不无可能。”于生疾微微颔首,“‘彼岸’这个组织,从它追求‘意识上传’、‘生命升华’的疯狂目标来看,其内部很可能形成了一套自成逻辑的、带有强烈象征意义的行为体系。理解这套体系,或许比盲目追踪‘蝮蛇’的踪迹更重要。”
他的话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被忽略的门。尉去楚脑中飞快地回放着三个案件的细节,试图找出其中可能存在的、超越表面杀戮的潜在联系。
“还有,”于生疾继续道,声音压低了些,“墨渊如此大张旗鼓地针对警方,除了挑衅,会不会也是在掩饰别的什么?比如,‘药坊’的最终成品可能即将完成,他需要吸引所有的注意力,为最终的交易或实验创造条件?”
这个推测让尉去楚背脊一凉。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时间就更加紧迫了!
“我会让程明重新梳理三个案件的所有物证和细节,寻找可能的符号学或行为模式联系。同时,加大对所有可能用于非法实验的高端医疗设备、特殊化学试剂流通渠道的监控!”尉去楚立刻有了决断,拿出通讯器就要布置。
“等等。”于生疾忽然叫住他。
尉去楚动作一顿,看向他。
于生疾的目光落在窗外,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尉去楚,”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淹没,“如果……我是说如果,需要有人去接近墨渊,去确认‘药坊’的位置和他们的最终目的……”
“没有如果!”尉去楚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和怒气,“你想都别想!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医院里养伤!”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于生疾,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恳求,“于生疾,你听清楚,我不会再让你去冒任何险!一次就够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翠湖庄园地下室那刺目的血色仿佛又在他眼前弥漫开来。
于生疾仰头看着他激烈的反应,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沉默了。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半晌,他才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尉警官,你反应过度了。”
“我有没有反应过度,你心里清楚。”尉去楚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转身走向门口,“很晚了,你休息吧。我回局里。”
他的手刚碰到门把手,于生疾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尉去楚。”
尉去楚动作停住,没有回头。
“保护好你自己。”于生疾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过尉去楚的心尖,“你的命……现在也很金贵。”
尉去楚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下。他没有回应,拧开门把手,大步走了出去,并反手轻轻带上了门,将那抹令人心绪不宁的身影和话语,隔绝在了门后。
走廊里冰冷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他复杂难言的神情。于生疾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病房内,于生疾依旧坐在沙发上,听着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他缓缓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因为刚才不自觉的用力而留下了几个浅浅的指甲印。
他知道尉去楚不会同意。但他更知道,有些路,注定要有人去走。被动等待,只会让更多人牺牲。
雨声淅沥,夜色浓稠。于生疾的眼中,逐渐凝聚起一种冷静而决绝的光芒。他轻轻活动了一下依旧疼痛的肩胛,感受着身体正在缓慢恢复的力量。镜像迷局,是时候,由他来打破这面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