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知道自己与那个范无救之间必然有些联系的范无咎在谢必安怀里发出了愤怒的唔唔声。
他倒不是气自己上辈子被叛徒残忍杀害,单纯只是觉得这样死好像特别窝囊,何况这辈子他死后谢必安把他看得比眼珠子还紧,范无咎都不敢想要是他上辈子也不是善终谢必安得疯成什么样。
范无咎完全不怀疑他哥能把雾山整座山都屠干净,连只老鼠都不放过的那种。虽然范无咎也不介意谢必安这么做,但是屠山多累啊,他不是很舍得他光风霁月的兄长去干这种事。
然而谢必安竟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露出一个普通人听到这种人伦惨剧时该有的愤慨之色,一边抱紧了范无咎的头,一边对那位戚十一小姐道:“连亲弟弟都能下手,这谢七果然是个可恨之人!”
“不错!”戚十一哼了一声,指责道,“谢七就是个畜生!也是可怜了范无救那个小孩儿,年纪轻轻的就送了命!”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看得出来她对谢七的背叛行为很是不耻,连对着谢必安和范无咎这两位新认识的人都能说上好半天。谢必安也不打断她,只连声附和,看上去情绪十分稳定。
但在他怀里安分待着的范无咎感觉自己酥软的骨头已经要被谢必安捏烂了。他挣扎着用腐烂的喉管发出一声安慰的悲鸣,拿硬质的骨头去蹭谢必安的衣服。可能是他的模样实在太凄惨了,谢必安顿时惶然松开手,一滴泪啪嗒落进范无咎空荡的眼眶。
本还在滔滔不绝的戚十一立刻收声,有些茫然地看向兄弟俩。
“对不起,戚小姐。”反应过来的谢必安给戚十一道歉,“只是一想到我的弟弟也死于一场意外,我就实在有些忍不住。”
他给戚十一看了看怀里的骷髅头,这没什么好掩饰的,想来也根本掩饰不了。范无咎则在一愣后晃晃骨头,发出难听的嘎嘎声,戚十一仿佛条件反射般抖索一下,好在谢必安马上替他解释这是范无咎在礼节性地笑。
……总而言之戚十一确实很无语。
见着范无咎的惨样,她似乎忽然想起什么,道:“倒是我的不对,尽说我的事了。你俩叫什么名字,来雾山干什么来着?”
“我叫谢长平,我弟弟叫谢久安。”谢必安举起怀里的骷髅头,“阿咎的身子老是坏,我们是来雾山碰碰运气看有没有适合阿咎的尸体的。”
他玩了个小把戏,知道自己不可能忍得住不叫无咎的名字,索性给范无咎取了个音近的假名。
“谢长平,谢久安……”戚十一嘟囔着,似乎是对自己普通的名字有些怅然,“好名字啊,想来你们的父母该是很爱你们的。”
但谢必安轻咳一声:“我与阿咎是孤儿。”
戚十一尴尬一笑,找补道:“没事,没事,名字寓意够好就是了,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嘛。”
结果谢必安的表情更加惆怅:“可是我家苦命的阿咎才活了二十岁就遭逢意外去了,名字寓意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啊这。
戚十一露出一个很难以言喻的表情,短短半天的时间,她已经被这对兄弟整无语两次了。但揭了人家伤疤总归是她的问题,就算是无意的也一样。
“总是要苦尽甘来的。”她勉力安慰道,“说不准在雾山会有什么意外惊喜呢?”
“可我和阿咎一路上来,连一具尸体都没有见到。”谢必安叹了口气,怜惜地摸摸范无咎的骨头脑袋,“可怜我家阿咎,新的身子还没找着,倒先赔进去一个旧的。”
“你在山里找那当然是找不到的。”戚十一快言快语,“你不知道范无救把这座山给吃空了吗?”
她这话说得爽快,谢必安的表情却顿时变得一片空白:“什么?”
“范无救啊。”戚十一道,“在他死后,整座山里头凡是能吃的东西都被他吃干净了,别说是尸体,他连活人都吃。”
范无咎在谢必安怀里发出一声巨大的骨节错位声,戚十一看了一眼,是这可怜孩子的下巴错位了。他仿佛是想说话的,但碍于声带缺失,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吃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谢必安艰涩道,抱着范无咎的手都颤抖起来,愣是给范无咎又晃荡下去一点骨头渣子。
戚十一奇怪地看他一眼,指了指他手里那半张黄符:“说什么傻话呢?你们不是都找到谢家的祝词了吗?‘小儿范无救,献予雾山君’。这句祝词上那些个叫什么什么无救的就是谢家找来祭祀雾山君的祭品,范无救是谢七那代的祭品。嘿,谢七不是好人,谢家也不是啥好东西,都要把人家当祭品了,还要道貌岸然地说上一句是因为这小孩自己就“无药可救”了。要我说,就算是无药可救也用不着被塞进神龛里活活饿死吧——我是不太懂这种邪术,但照谢七的说法,这样才能让身体最大限度的洁净。”
她冷笑一声:“哼,这群人也是活该,作恶多端那么多年,总算是有个范无救死后化鬼了。自古饿鬼都怨念深重,醒来后看见什么都想吃,真是天道好轮回,幸好范无救一口气吃了半个谢家才被谢七捉住!”
她话语的重音落在半个谢家那里,但谢必安对谢家没有半分在意。
“活活饿死?”他重复道,“饿死?”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可置信,配上他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如果是在他还在当明星的半个月前,能唬得所有姑娘都来好声安慰他。但戚十一在雾山待了许多年,早就铁石心肠:“不饿死哪能把整个雾山都吃空呢?你是刚来调查局还不知道,饿鬼是所有鬼魂里最难对付的类型之一!要知道一般咱们除鬼都是靠消除怨念,可饿鬼的执念是吃饱啊——你见过天底下那只饿鬼是死后能吃饱的?你就算是把一整座粮山都喂给他,他的肚皮也是瘪的!”
她这话很不留情,就差指着范无救的鼻子说这是个祸害了,但谢必安还从里面听出了点别的味道……比如这个生前就被当做祭品的半大孩子其实在死后也不得安宁,他必须日复一日地忍受饥饿,而饥饿永无尽头。
谢必安深呼吸了好几口:“那之后呢?他——他解脱了吗?”
“啊,说起这个我就高兴。”说到这里,戚十一终于带了点笑,“咱们小范不是被那个王八蛋谢七给带走了吗?也不知道谢七后来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我估计是因为他把谢家剩下的所有人都屠干净了吧,里头没准有范无救相依为命的哥哥。也是够厉害的,总而言之我后来见着范无救的时候,这只饿死鬼的执念竟然已经硬生生被谢七扭曲成‘哥哥’了。”
她拍手称快:“谢七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控制范无救这把刀却被刀割了手!何况以范无救的实力,一失控哪还有人拦得住?等到咱们范无救同志把谢七杀了给哥哥报仇,他也就释然地消散了。”
谢必安道:“能报仇就好,能报仇就好。”
他喃喃自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松了口气,镇静下来。他怀里的范无咎骷髅头倒是知道自家哥哥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很是上道地又蹭蹭谢必安的胸膛。
他没有声带,说不了话,只好咔啦咔啦地晃骨头,谢必安同他多年兄弟,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戚十一却是误会了。她才想起面前这两人是来雾山找尸体的,而看那位“谢久安”的实力和尸体腐烂的速度,恐怕是冲着雾山里最强的尸体来的。
在戚十一的认知里,雾山哪还有比范无救更强的尸体呢?
反正谢长平又是认识李二李四,又是认识张陵的,想来是调查局内的自己人。何况看谢长平对谢七这事的反应,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戚十一自己守着范无救的尸体又没用,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这两兄弟。
思及此,戚十一很快便打定主意,冲谢必安朗声道:“好久没人陪我说话啦,像你这样愿意好好听故事的人是真不多。想来你听故事也听累了,怎么样,要不要和前辈一起去挖个坟?挖到的尸体就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谢必安怔了怔,作为一个提倡火葬且已经把自家弟弟烧成灰的现代人,听戚十一讲故事时他下意识排除了范无救还存有尸体的可能性。因此他满怀期待道:“是要去那座出土了镇魂伞的古墓吗?”
戚十一却嫌弃地一撇嘴:“那个空坟有什么好挖的,哪里比得上我们雾山一霸范无救的坟。”
谢必安愣了:“无……范无救居然有坟?”
戚十一笑了:“当然有,只不过比较隐蔽,整个雾山大概也就我知道。而且约莫是化鬼的缘故,范无救的尸身保存得很好,强度也绝对比得上你弟弟的实力。你瞧,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你家久安会否极泰来的。”
这可是份还不起的大礼了,谢必安坦诚道:“我没什么好报答你的。”
戚十一挑眉,大方道:“就当是我今天说错话的赔礼,你不收我还嫌良心不安呢。行了,拿上灯跟我来。”
她踢踢踏踏地就往前走。
戚十一行动果决,谢必安也不矫情,从半空中拿下那盏长明灯就跟着戚十一而去。说来也怪,那盏在戚十一手里如煌煌大日一般的长明灯一到了谢必安手里,就变成了昏昏烛光摇曳。
这很诡异,戚十一却对此事视若无睹,谢必安也不提醒她,晏然自若地走在她身后。
“说起来,范无救那孩子虽然比你弟弟年纪小了点,但脸倒是挺好看的,谢久安可不亏。”
走着走着,戚十一忽然无意说道。她好像突然怀念起了那座孤坟的尸体,在过去漫长的时间里,戚十一与他长久地待在一起,不免也有了点怅惘。
“那是自然。”谢必安放大声音回答她。
然后,他压下声音,对范无咎嘱咐道:“阿咎乖,待会不可以叫她看见你的脸。”
——不然的话,要是被戚十一发现无咎的脸同那位死去多年的范无救的脸长得一模一样……他就只好请这位好人去死了。
范无咎的骨头咔咔作响,点了头。
小白:我杀!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请投喂这只很饿的范无救